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启谜俗途 > 第9章
(一)
雾气像化不开的浓痰,糊在每个人的睫毛上。
沈明舟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湿冷,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白雾,没等散开就被周围更浓的雾气吞了进去,连带着声音也被嚼得粉碎——刚才陈崟提醒众人跟上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时已经只剩下模糊的气音,像是隔着几层棉被听人说话。
“咚、咚、咚。”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不是从固定的方向来的,有时像是在左前方的吊脚楼里,木槌敲在竹筒上,闷钝又规律;有时又绕到了右后方,隔着雾气听着,倒像是有人踩着水在走,鞋底碾过烂泥里的碎石子。沈明舟侧耳辨了辨,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昨天在祭祀场刚醒来时,他似乎就听过类似的响动,只是当时被突然出现的村庄和林缃的惊呼盖了过去。
“别停。”陈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保持队形,脚跟着脚。”
他的身影在雾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像块浸了水的黑石头,肩背挺得笔直。沈明舟赶紧跟上,靴底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呀”的轻响——这路像是被水泡了很久,石板缝里长出的青苔滑溜溜的,踩上去能感觉到草根在鞋底底下蜷曲着挣扎。
苏玦走在他旁边,眼镜片上蒙着层水汽,她时不时抬手用衣角擦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却没闲着,正盯着路边的草丛。“你们看这个。”她忽然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个东西。
是半截竹管。
大概有手指长,断口处很整齐,像是被人用刀削过。竹管内壁泛着油光,凑近了闻,能闻到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烧焦的艾草,又混着点腥甜,跟刚才在图腾基座摸到的暗红色粉末气味有几分相似。
“是养蛊人用的‘哨子’。”林缃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拧了起来,“正常来说,苗寨里会用这种竹管训练蛊虫,不同的节奏能指挥不同的蛊。但这个……”她捏着竹管转了半圈,指腹划过管身上刻着的细密纹路,“上面刻的是‘唤魂’纹,不是指挥蛊虫的,是用来招东西的。”
“招什么?”沈明舟问。
林缃没直接回答,反而指着前面:“往这边走。”
她的脚步快了些,沈明舟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倒像是兴奋——就像学者突然发现了梦寐以求的文献。刚才在晒谷场看到那些被控制的村民时,她眼里也闪过同样的光,只是当时被更浓的忧虑盖着。
“你对蛊术很熟?”他忍不住问。
“不算熟。”林缃的声音在雾里飘着,有点发虚,“我导师是研究西南少数民族巫术的,跟着他跑过几个苗寨。正经的养蛊人现在很少见了,而且他们的蛊术大多是用来防身或者治病的,像这样……”她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像这样把整个村子变成活蛊巢的,只在地方志的怪谈里见过。”
“咚——”
这次的声音格外响,像是就在耳边。沈明舟猛地抬头,看见前面的雾气里晃过个黑影,比陈崟的轮廓更瘦长,一晃就没了。
“谁?”陈崟低喝一声,已经攥紧了腰间的刀。那刀是他从祭祀场带出来的,说是祭祀用的青铜刀,刀身布满绿锈,看着像块废铁,但刚才在吊脚楼里,他用这刀劈开一根碗口粗的木柱时,刀刃连个豁口都没崩。
没人回答。
只有那“咚、咚”声还在响,这次听得清楚了,确实是木槌敲竹筒的声音,而且节奏变了——刚才是匀速的,现在却忽快忽慢,快的时候像急雨打在棚子上,慢的时候又拖着长音,像是有人在叹气。
“不对劲。”林缃的声音压得很低,“这节奏不对。正常的‘唤魂哨’应该是三短两长,现在这个……像是有人在乱吹。”
“乱吹会怎么样?”苏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警惕地扫着四周。
“会招错东西。”林缃的声音有点发颤,“就像……就像你本来想叫自家的狗,结果把全村的野狗都招来了。”
话音刚落,雾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嘶嘶”声。
不是刚才听到的那种单只虫鸣,而是成千上万只挤在一起,翅膀摩擦着翅膀,脚爪刮过树叶的声音。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是潮水漫过沙滩,带着股腥甜的热气,把周围的湿冷都冲散了几分。
陈崟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他侧耳听了几秒,突然朝左边跨了一大步,同时拽了沈明舟一把。沈明舟踉跄着站稳,刚想问怎么了,就看见刚才自己站着的地方,一根青藤突然从地里钻了出来,藤上的尖刺闪着幽蓝的光,要是再慢半秒,恐怕已经扎进他的小腿了。
“是‘刺藤蛊’。”林缃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在操控这些东西。”
那根青藤没扎中目标,像是活物一样扭动着,尖刺上的蓝光越来越亮。周围的草丛里也开始窸窸窣窣地响,更多的青藤钻了出来,在雾里织成一张绿色的网,朝着四人围过来。
陈崟挥刀劈过去,青铜刀砍在藤上,发出“咔嚓”的脆响,断口处涌出乳白色的汁液,落在地上,把青石板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但被砍断的藤很快又从断口处冒出新的嫩芽,长得比刚才更快。
“别硬砍!”林缃喊道,“它们靠汁液里的蛊虫活着,越砍长得越疯!”
陈崟立刻收了刀,侧身护在三人前面。他的呼吸很稳,即使在这种时候,后背的肌肉也只是微微绷紧,没有丝毫慌乱。“往哪走?”他问林缃。
林缃盯着那些青藤的长势,突然指着右边:“那边!它们好像在避开什么!”
沈明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右边的雾气里,青藤的长势明显慢了些,像是怕碰到什么东西。他跟着陈崟往那边退,脚底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哐当”一声响。
是个破陶罐。
罐口裂了个大洞,里面空空的,罐身上画着苗族特有的蝴蝶纹,只是蝴蝶的翅膀被人用黑色的颜料涂掉了,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沈明舟多看了两眼,忽然觉得这罐子有点眼熟——跟刚才在杂物间看到的那只青铜蛊罐有点像,只是材质和大小不同。
“快走!”陈崟低喝一声,拽了他一把。
沈明舟回过神,赶紧跟上。那些青藤还在后面追,尖刺刮过吊脚楼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雾里有个黑影站在刚才那堆破陶罐旁边,身形佝偻,手里拿着根木槌,正一下下敲着地上的竹筒。
“咚、咚、咚。”
原来声音是从那来的。
(二)
退到小径口时,那些青藤突然停下了。
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了,它们在离小径还有半步的地方疯狂扭动,尖刺扎进地里,把泥土翻得乱七八糟,却再也往前挪不了一寸。那“嘶嘶”声也跟着弱了下去,渐渐缩回了雾气深处。
陈崟示意众人别动,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伸出手。他的指尖穿过那道无形的界限时,没什么异常,但当他想把脚迈过去时,却像是碰到了一堵软墙,被弹了回来。
“有结界。”苏玦推了推眼镜,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你看这里。”
小径的入口处,泥土里嵌着几块碎骨头,像是人的指骨,被摆成了个奇怪的形状。骨头上面刻着细小的符号,跟之前在图腾和壁画上看到的文字相似,但笔画更扭曲,像是被人硬生生拧过。
“是‘封界骨’。”林缃的脸色变得很凝重,“用活人骨头做的,能挡住蛊虫和邪祟。但摆这种阵的人,本身也得付出代价——折寿,或者……”她顿了顿,“变成跟蛊虫差不多的东西。”
沈明舟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黑影,心里有点发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退回去?”
“退回去就是死。”陈崟言简意赅,指了指身后,“刚才那些青藤只是开胃菜,后面还有更麻烦的。”
他说得没错。刚才退过来的时候,沈明舟已经注意到,身后的雾气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影子,那些影子比正常人高大,四肢扭曲着,像是被人硬生生拉长的,正朝着他们这边慢慢挪动。
“只能往前走了。”林缃深吸一口气,指着小径深处,“这结界既然能挡住蛊虫,说明里面相对安全。而且……”她看向森林的方向,“刚才那些村民的咒语里提到了‘森林’,母蛊很可能就在里面。”
小径比刚才的村道更窄,两旁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草叶上挂着湿漉漉的露水,沾在裤腿上,冰凉刺骨。沈明舟走在中间,左边是苏玦,右边是林缃,陈崟走在最前面开路,他的刀始终握在手里,刀刃上的绿锈在雾里泛着诡异的光。
走了大概百十米,那“嘶嘶”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更近了,像是就在耳边。沈明舟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头发里爬,他猛地抬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只有几根头发被扯了下来。
“别碰!”林缃赶紧拉住他,“是‘发丝蛊’,跟头发一个颜色,你越抓它钻得越深。”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黄色的粉末,“这是硫磺粉,我导师给的,说是能防蛊。”
她把粉末分给众人,让大家撒在衣领和袖口。沈明舟照做了,硫磺的刺鼻气味一散开,那爬动的感觉果然消失了,连周围的“嘶嘶”声也淡了些。
“你导师好像什么都料到了。”沈明舟忍不住说。
林缃苦笑了一下:“他去年在考察的时候失踪了,就在一个苗寨里。这包硫磺粉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说如果以后遇到‘不干净’的事,或许能用得上。”
沈明舟没再说话。他忽然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邀请函,米白色的信封,边缘烫着暗纹,里面只有一张卡片,写着“诚邀阁下共赴民俗盛宴”。当时他以为是某个文物修复交流会,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们看这个。”苏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站在一棵老榕树下,指着树干上的刻痕。那树干得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粗糙得像老牛皮,上面刻着三组符号,每组都是三个字符,刻得很深,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像是刚刻上去没多久。
“是‘入’‘困’‘祭’。”林缃辨认着,脸色越来越难看,“跟图腾上的文字一样,但意思更直白——‘进入者被困,终将成为祭品’。”
“谁刻的?”沈明舟问。
“可能是之前来的人。”苏玦用手指摸了摸刻痕,“你看这里,刻得很用力,最后一个‘祭’字的最后一笔划得很长,像是在挣扎着刻完的。”
沈明舟凑近看了看,果然,最后一笔的末端有个明显的颤抖,像是刻字的人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他忽然注意到,刻痕旁边还有个模糊的手印,五指张开,像是有人在最后时刻抓了树干一把。
“这树……”陈崟突然开口,他正用刀鞘敲着树干,“是空的。”
“空的?”沈明舟一愣。
陈崟没说话,用刀在树干上划了个圈。树皮很容易就被划开了,露出里面的空洞,一股腐臭的气味从洞里涌出来,像是烂掉的肉混着铁锈的味道。
“里面有东西。”他说着,用刀往洞里探了探,挑出来一个布包。
布包湿漉漉的,用麻绳捆着,解开一看,里面是几卷竹简。竹简已经被水泡得发胀,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沈明舟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战国时期的楚简——他之前在博物馆修复过类似的东西。
“上面写了什么?”林缃急切地问。
沈明舟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卷,竹简上的字是鸟虫书,很难辨认。他连蒙带猜,勉强认出了几个字:“……蛊……母……逃……森林……石……”
“母蛊逃到森林里的石头那了?”苏玦推测道。
“可能。”沈明舟点点头,又展开另一卷,“这里提到了‘外来者’,说他们‘改蛊’,还说‘血蛊花’是钥匙……”
“血蛊花!”林缃突然叫出声,“就是图腾基座上的那种粉末!我导师的笔记里提过,这种花要用人血浇灌,开出来的花是暗红色的,磨成粉能增强蛊术的效力,但也会让蛊虫变得更凶,更容易失控。”
“所以那个外来者,就是用血蛊花改了母蛊?”沈明舟问。
“很有可能。”林缃皱着眉,“正常的子母蛊是有联系的,母蛊死了,子蛊也活不成。但被血蛊花改过之后,子蛊可能会反噬,甚至……吃掉母蛊。”
“嘶嘶——”
突然,一阵密集的虫鸣从森林深处传来,比刚才的声音更响,更急。
陈崟猛地抬头,看向森林的方向。雾气在那边翻滚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他把刀一横,挡在众人前面:“准备好。”
沈明舟握紧了手里的竹简,手心全是汗。他看见雾气里飞出来几只虫子,巴掌大小,漆黑的身体,两对翅膀,外形像蜈蚣,但比蜈蚣更恶心——它们的头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小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边。
“是‘蚀骨蛊’。”林缃的声音带着恐惧,“被它们盯上,骨头都会被啃成渣!”
那几只蚀骨蛊在离小径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像是被结界挡住了。它们在雾里盘旋着,发出刺耳的嘶鸣,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蚀骨蛊从森林里飞出来,密密麻麻的,把天空都遮黑了。
陈崟捡起块石头,猛地扔了过去。
石头穿过结界,落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几乎是瞬间,几十只蚀骨蛊扑了上去,黑压压的一片盖在石头上。不过几秒钟,当它们散开时,那块石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摊粉末。
“不能让它们过来。”陈崟沉声道。
沈明舟看着那些蚀骨蛊,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它们虽然在盘旋,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是在害怕什么。他顺着蛊虫的视线看去,发现森林边缘的草丛里,立着一块半露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什么?
他想看得更清楚些,刚往前挪了一步,就听见林缃惊呼一声:“小心!”
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脚边的草里,爬出了一只蚀骨蛊——它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了结界,正顺着他的靴底往上爬。
(三)
陈崟的刀快得像道闪电。
沈明舟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蚀骨蛊已经被劈成了两半,绿色的汁液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但没等他松口气,就看见更多的蚀骨蛊从草里爬了出来,它们像是找到了结界的漏洞,正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结界破了!”林缃急得快哭了,“是血!刚才石头上沾了我的血!”
沈明舟这才注意到,林缃的手被草叶划破了,血珠滴在地上,正被那些蚀骨蛊争先恐后地舔食着。而随着血液的扩散,结界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那些原本被挡住的蚀骨蛊,也开始慢慢渗透过来。
“用硫磺粉!”陈崟喊道。
林缃赶紧掏出硫磺粉,撒在林缃的伤口上,又往周围撒了一圈。硫磺的气味一浓,那些蚀骨蛊果然退了退,但它们并没有离开,只是在硫磺圈外盘旋着,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这样不是办法。”苏玦推了推眼镜,“硫磺粉总会用完的。”
沈明舟看向森林边缘的那块石碑。刚才被蚀骨蛊挡住没看清,现在趁着它们被硫磺粉吸引,他终于看清了石碑上的字——那不是苗族的文字——那不是苗族的文字,而是更古老的甲骨文。
沈明舟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研究过商周青铜器铭文,对甲骨文的字形并不陌生。石碑上的字不多,只有三个,刻得很深,像是用坚硬的器物硬生生凿出来的:“止、母、生”。
“这三个字……”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指,指尖却在离石碑还有几步远的地方顿住了——那些蚀骨蛊似乎很忌惮石碑,哪怕硫磺粉的气味减弱,也始终绕着石碑周围的半米范围盘旋。
“是什么意思?”苏玦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停止’‘母亲’‘生命’?”
“更可能是‘阻止母蛊,方能生存’。”林缃的声音带着喘息,她正用布条紧紧勒住受伤的手腕,试图止血,“甲骨文的语境很灵活,有时候一个字能当动词也能当名词。”
陈崟突然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干,震得几片湿叶簌簌落下:“别研究字了,想想怎么出去。”他的目光扫过越来越多的蚀骨蛊,眉头拧成了疙瘩,“硫磺粉撑不了五分钟。”
沈明舟的视线却离不开那块石碑。他注意到石碑的底部有个凹槽,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压着,边缘磨得很光滑。凹槽里积着厚厚的青苔,他用脚尖拨开一点,露出下面的石面——那里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和他在青铜蛊罐底部看到的“子随母,母归墟”中的“母”字符号几乎一样。
“这石碑和母蛊有关。”他肯定地说,“你们看这个凹槽,大小刚好能放下一个巴掌大的罐子。”
林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恍然大悟:“是‘镇蛊碑’!我导师的笔记里提过,有些苗寨会用刻有符文的石碑镇压失控的母蛊,把母蛊的容器嵌在石碑里,再用符咒封死。”她指着石碑顶部,那里果然有几个小孔,像是曾经钉过木楔或符咒,“有人把母蛊取出来了,还破坏了封印!”
“所以那些蚀骨蛊不敢靠近石碑,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母蛊的‘家’?”苏玦推测道。
“有可能。”沈明舟点头,“就像动物会忌惮自己的巢穴被侵犯,蛊虫对曾经的镇压地也会有本能的畏惧。”他看向陈崟,“我们能不能躲到石碑那边去?”
陈崟瞥了眼石碑周围的安全区,又看了看地上的硫磺圈:“距离三米,冲过去要两秒。”他估算着,“我开路,你们跟上,别掉队。”
“等等。”林缃突然拉住他,“蚀骨蛊怕硫磺,但更怕‘蛊克星’。”她从背包里翻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叶片细长,带着辛辣的气味,“这是‘驱蛊草’,我在村口的草丛里摘的,刚才忘了。”
她把草药分给众人,让大家捏在手里:“这味道比硫磺更冲,能暂时逼退它们。”
陈崟没废话,捏着草药率先冲了出去。
蚀骨蛊像是被激怒了,黑压压的一片朝着他扑过来。但离他还有半米远时,驱蛊草的气味散开,蛊虫们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纷纷后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陈崟趁机冲到石碑旁,转身挥刀劈开几只漏网的蛊虫,大喊:“快!”
沈明舟拽着苏玦跟上去,林缃紧随其后。最后一步跨进安全区时,沈明舟感觉后背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他回头一看,一只蚀骨蛊的翅膀擦过他的外套,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而那只蛊虫已经被林缃扔出的驱蛊草砸中,在地上翻滚着化成一滩绿汁。
“谢了。”他喘着气说。
林缃摇摇头,脸色苍白:“先看看石碑。”
石碑比他们想象的要高,足有两米多,下半截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布满青苔和刻痕。沈明舟蹲下身,用手仔细擦拭凹槽里的青苔,那个“母”字符号越来越清晰。他突然注意到,符号旁边还有几行更小的字,是用苗族古文字刻的:“丙戌年,外来客,献黑盒,母蛊醒,镇碑裂,子蛊狂。”
“丙戌年……”苏玦算了算,“距今刚好十年。”
“十年前,有个外来人带着黑色盒子来到这里,母蛊被唤醒,镇蛊碑裂开了,子蛊也开始失控。”林缃把这些信息串起来,声音发颤,“跟壁画上的内容对上了!那个外来人就是罪魁祸首!”
沈明舟的手指抚摸着“镇碑裂”三个字,突然摸到一道缝隙。他顺着缝隙敲了敲石碑,听见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
“石碑是空的。”他抬头看向陈崟,“里面可能有东西。”
陈崟没犹豫,挥刀朝着缝隙砍下去。青铜刀砍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锵”声,火星四溅。他连砍了三刀,缝隙终于被撬开一道口子,一股更浓烈的腥甜气味从里面飘出来,比蚀骨蛊的味道更令人作呕。
“小心点。”苏玦提醒道,“别是什么陷阱。”
陈崟用刀鞘往里探了探,没什么动静。他伸手进去,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油布已经腐烂不堪,一碰就碎,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块巴掌大的玉牌,上面刻着和青铜蛊罐一样的缠枝纹,玉牌的一角缺了块,像是被人硬生生掰下来的。
“这是……‘养蛊牌’?”林缃惊讶地睁大眼睛,“只有掌控母蛊的人才能拥有,相当于蛊的‘身份证’。有了这个,就能命令子蛊。”
沈明舟接过玉牌,入手冰凉,玉质细腻,不像是凡品。他翻转玉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母在林,子在村,牌在人,方可控。”
“母蛊在森林里,子蛊在村子里,养蛊牌在人手里,才能控制它们。”苏玦立刻解读出意思,“现在养蛊牌在这里,人呢?”
“要么死了,要么把牌藏在这里跑了。”陈崟看着外面依旧盘旋的蚀骨蛊,“不管怎样,我们得拿到母蛊才能出去。”
沈明舟的目光落在玉牌的缺口上:“缺口很新,像是最近才碎的。”他突然想起刚才在老榕树下看到的竹简,“竹简上说‘母逃森林,石……’,可能指的就是这块石碑。有人把母蛊从石碑里取出来,带到了森林深处,还不小心摔碎了养蛊牌。”
“那我们现在有养蛊牌,能不能暂时控制子蛊?”苏玦问。
林缃摇摇头:“牌碎了,灵力散了,没用了。而且上面的缺口……像是被牙咬的。”她凑近看了看,“边缘有齿痕,很不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被什么啃的?”沈明舟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可能是母蛊。”林缃的声音带着恐惧,“如果母蛊失控,会吞噬一切和它有关的东西,包括养蛊牌。”
“咚、咚、咚。”
那木槌敲竹筒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就在森林里,离他们很近。
沈明舟抬头,看见雾气深处,那个佝偻的黑影正站在森林边缘,手里拿着木槌,一下下敲着竹筒。他的身边围着几只蚀骨蛊,但那些蛊虫并没有攻击他,反而像是在保护他。
“是他在控制蛊虫。”陈崟握紧了刀,“他到底是谁?”
黑影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话,突然停下了动作。过了几秒,他缓缓转过身,朝着石碑的方向抬起头。雾气太浓,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后面,有一个鲜红的虫形印记,比村里那些村民的印记大得多,也清晰得多。
“他被母蛊控制了。”林缃的声音带着绝望,“而且是深度控制,连蛊虫都认他当‘宿主’了。”
黑影举起木槌,又开始敲竹筒。这次的节奏很慢,像是在倒数。随着他的敲击,森林里的蚀骨蛊开始躁动起来,它们不再畏惧石碑,一点点朝着安全区逼近,驱蛊草的气味似乎越来越弱了。
“他想逼我们进森林。”沈明舟明白了,“森林里有母蛊,但也有更多的陷阱。”
陈崟看了眼逐渐逼近的蚀骨蛊,又看了眼森林深处翻滚的雾气,突然做出决定:“进森林。”
“可是……”林缃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留在这里是等死,进去还有一线生机。”他把青铜刀递给沈明舟,“拿着,防身。”又从背包里掏出个打火石扔给苏玦,“保持警惕,跟着我。”
沈明舟握紧刀,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最后看了眼那个黑影,对方还在敲着竹筒,雾气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脖子后面的鲜红印记像是活了过来,在皮肤下游动着。
“走。”陈崟低喝一声,率先冲进了森林。
蚀骨蛊像是收到了命令,没有追上来,只是在森林边缘盘旋着,像是在目送他们进入死亡陷阱。沈明舟跟着陈崟钻进密林,身后的“咚、咚”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更深、更浓的寂静。
森林里的雾气比村里更冷,带着股腐叶的腥气。头顶的树枝交错着,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点灰蒙蒙的光。沈明舟走在中间,能感觉到身边的林缃在发抖,不是冷的,是怕的。
“别担心。”他低声说,“我们能找到母蛊的。”
林缃点点头,却没说话。她的目光盯着地面,像是在寻找什么。突然,她停了下来,指着地上的一串脚印:“你们看这个。”
脚印很大,像是男人的鞋印,深一脚浅一脚的,像是走路不稳。脚印旁边还有一串更小的痕迹,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留下的,蜿蜒着,和脚印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是那个黑影的脚印。”陈崟蹲下身看了看,“很新,应该刚过去没多久。”他指着那串爬行动物的痕迹,“这是母蛊留下的。”
“母蛊跟着他?”苏玦惊讶地问。
“或者说,他在跟着母蛊。”沈明舟纠正道,“你看脚印的方向,是朝着痕迹延伸的方向走的,像是被拖着走。”
他们顺着脚印和痕迹往前走,越往森林深处走,树木越密,雾气越浓。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点微弱的光。
“有火光。”陈崟示意大家停下,自己猫着腰摸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招招手,脸色凝重:“是个山洞,里面有人。”
沈明舟跟着他悄悄靠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往里看。山洞不大,洞口用藤蔓遮掩着,里面燃着一堆篝火,火光跳动着,照亮了洞壁上的壁画——和村里吊脚楼里的壁画一模一样,最后也是那个戴斗笠的外来者,站在堆满陶罐的石洞里。
篝火旁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正在用木槌敲着竹筒。
是那个黑影。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很疲惫。竹筒就放在他腿边,里面空空的。他的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正是壁画上那个外来者递给村长的盒子。
“黑色盒子……”林缃的声音压得极低,“里面一定装着控制母蛊的东西。”
沈明舟的目光落在黑影的手上。他的手指很粗糙,指甲缝里全是泥,其中一根手指缺了半截,伤口处结着黑痂,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而他的手腕上,挂着半块玉牌——和他们在石碑里找到的那半块刚好能拼在一起。
“养蛊牌是他摔碎的。”沈明舟低声说,“他可能想反抗母蛊的控制。”
就在这时,黑影突然停下了敲击的动作。他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一片空洞,只有瞳孔深处,有个细小的黑影在蠕动。
他的脖子后面,那个鲜红的虫形印记已经变得像活物一样,正在缓缓爬向他的脸颊。
“他快被母蛊完全吞噬了。”林缃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得阻止他敲竹筒,那是在召唤更多的子蛊。”
陈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刀:“我去抢盒子,你们想办法夺他的木槌。”
没等众人回应,黑影突然站了起来。他举起木槌,朝着竹筒猛地敲了下去。
“咚——”
这一声格外响亮,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随着这声敲击,山洞深处传来一阵“嘶嘶”声,比之前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密集。沈明舟甚至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像是有无数东西正在从地底钻出来,朝着山洞聚集。
母蛊要出来了。
他握紧手里的青铜刀,看着黑影空洞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这个被母蛊控制的人,或许就是十年前那个外来者,或许是守护石碑的苗寨人,又或许,只是和他们一样,被卷入这场迷局的可怜人。
但现在,他们没有时间去探究这些了。
因为山洞深处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抬起头,一对幽绿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