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
没停过。
从瓢泼到淅沥，又从淅沥到瓢泼，像是老天爷哭够了，又想起新的伤心事，反反复复，把整座山都泡得发涨。
破庙里更冷了。土墙渗着水，摸上去湿冷粘手。干草堆被潮气浸得发软，霉味越来越重，闻着头晕。
秦午裹紧破衣，缩在墙角，还是冷。骨头缝里像塞了冰碴子，一动就咯吱响。
老乞丐靠在神龛旁，大部分时间闭着眼，像尊没了气的泥像。只有下雨声大时，他才会动一动，咳嗽两声，吐口带血的浓痰。
他没问过秦午任何事。
不问我是谁，不问我从哪来，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山里。就像我是庙里原本就有的石头，他是路过躲雨的风，各不相干。
第二天晌午，雨稍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
老乞丐突然站起来，抄起破拐杖，往庙外挪。
“你去哪？”秦午忍不住问。声音哑得厉害，自已都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了秦午一眼，没说话，只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雨雾里。
秦午盯着庙门，心里发慌。他走了？那剩下的食物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活？
可没过多久，他回来了。
浑身湿透，袍子往下滴水，沾着泥和草叶，像是在泥里滚过。但他手里拎着个破麻袋，鼓鼓囊囊的。
“哗啦”一声，麻袋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秦午眼睛直了。
有半块干饼，硬邦邦的，带着芝麻香；有几串肉干，黑褐色的，闻着有烟火气；还有一小堆野枣，红得发亮，沾着水珠，看着就甜。甚至还有个陶罐，打开一看，是半罐稠粥，冒着热气，混着野菜味。
“哪来的？”秦午脱口而出。这雨里，去哪弄这么多吃的？
老乞丐没理秦午，擦了擦脸上的水，拿起半块饼，慢悠悠地啃。
秦午没再问。拿起一颗野枣，塞进嘴里。甜的，带着点酸，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烘烘的。
这三天，他们就靠这些东西活着。
他吃的很少，大部分时侯看着秦午吃。秦午递给他肉干，他摆摆手，只啃自已的干饼，眼睛半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庙里没火，食物都是冷的。可比起前几天的草根野果，已经是山珍海味。
秦午渐渐不那么怕他了。
至少，他给我吃的！
直到第三天夜里。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有人在耳边哭。
秦午太困了。这几天没睡好，白天冷，晚上更冷，神经一直绷着。今天吃了半罐粥，暖意上来，眼皮越来越沉。
蜷缩在干草堆里，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回到了白羽山。
晒谷场的太阳暖暖的，娘坐在石碾旁缝衣裳，喊着“别跑太快”。爹蹲在旁边喝酒，笑哈哈地看秦午和二狗子摔跤。瘸爷爷举着铁老虎，喊秦午“来，试试沉不沉”……
真暖和啊。
就在这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秦午的胳膊。
很轻，像羽毛扫过。
他没醒，以为是风吹的草屑。
过了一会儿，那东西又动了。顺着胳膊往上，摸秦午的肩膀，他的脖子，指尖粗糙得像砂纸，带着潮气，凉飕飕的。
秦午打了个寒颤，醒了。
没敢睁眼。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被蛇缠上了。
能感觉到老乞丐就蹲在我面前。呼吸声很粗，带着股霉味，喷在秦午脸上。
他的手还在动，摸秦午的脸，秦午的下巴，指尖划过我的嘴唇，停在秦午脖子上，轻轻摩挲。
秦午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发颤。匕首就在怀里，只要抬手，就能刺过去。
可秦午不敢动。秦午不知道他想让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通伙。万一惊动了他……
“嘿嘿……”
一阵奇怪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很低，像破风箱在响，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的手往下移，摸我的胸口，停在我藏令牌的地方。
秦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发现了？
他的手指在令牌的位置按了按，像是在感受什么。然后，他的手又往下，摸秦午的肚子，秦午的腿……
那笑声又响了起来，“嘿嘿……好……真好……”
秦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只觉得恶心又恐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呕，却呕不出来。
他摸了很久，久到秦午以为自已要僵成石头。
然后，他的手突然收了回去。
脚步声挪回了神龛旁。
我还是没敢睁眼，耳朵却竖得像兔子。
能听到他坐下来的声音，能听到他在小声嘟囔，什么“像……真像……”，什么“等……就快了……”
声音太轻，听不真切。
但那诡异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秦午脑子里，挥之不去。
秦午躺在干草堆里，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冷意比之前更甚，从里到外，冻得人发抖。
原来他不是好人。
他没问我来历，不是不好奇，是在等。等我放松警惕，等我睡着。
他摸我，笑成那样，到底想让什么？
手里的匕首被秦午攥得发烫。
夜还很长，雨还在下。
秦午睁着眼，盯着黑漆漆的屋顶，不敢再睡。
不知道天亮后，会发生什么。但秦午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必须走。
哪怕外面还在下雨，哪怕山下的路更难走，哪怕可能遇到官兵。
也必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