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的日子,竟比娘亲预想的要平静许多。
秦小路那间空房被莫平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了新的稻草,挂了挡蚊虫的纱帐。每日三餐,伙房总会单独给娘亲送来些温热的粥汤,有时是小米粥,有时是炖得软烂的鸡汤,莫平几乎天天都来问安,一口一个“嫂子”,恭敬得不行,反倒让娘亲有些不好意思。
秦小路倒是不常来,偶尔遇见,也只是红着脸点点头,递些野果、糕点,转身就走,活像个怕见生人的姑娘。娘亲起初还有些芥蒂,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
她每日在寨子里走走,帮着李婶纳鞋底,跟着张婆婆学认草药,有时还去梯田里看他们劳作。寨里人见她随和,也渐渐熟络起来。那些先前对她好奇打量的目光,慢慢变成了善意的笑容。孩子们更是喜欢围着她,听她讲山下的故事,娘亲便把在大户人家听来的才子佳人、奇闻异事说给他们听,总能引来一片惊叹。
“秦小子真是好福气,捡了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媳妇。”李伯抽着旱烟,看着娘亲给孩子们分糕点,笑着跟秦小路说。
秦小路嘿嘿笑,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眼神往娘亲那边瞟,嘴角藏不住地往上扬。
诸葛明偶尔会来跟娘亲聊几句,问问她的身子,也说说寨里的事。娘亲这才知道,这白羽山的山贼,大多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被秦小路收拢到山上,靠着打猎、种粮过活,虽偶尔下山“借”些东西,却从不伤人性命,遇到真正的穷苦人,还会接济一二。
“我们寨主看着凶,心却是软的。”诸葛明摇着羽扇,“当年他也是被官府逼得没了活路,才落草为寇的。”
娘亲听着,心里对秦小路的厌恶,不知不觉淡了许多。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便是深秋。这天夜里,娘亲忽然腹痛不止,稳婆被匆匆请来,秦小路在屋外急得团团转,搓着手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怎么还没好”“会不会有事”,活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天快亮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山寨的宁静。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稳婆抱着襁褓走出来,记脸喜气。
秦小路一个箭步冲上去,想看看孩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脸涨得通红:“那……那她们母子平安?”
“平安,都平安!”
秦小路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被诸葛明扶了一把。他看着屋里的方向,咧开嘴,嘿嘿地笑,眼里竟有些湿润。
这孩子便是我,秦午。
寨子里的人听说添了个小娃娃,都提着鸡蛋、红糖来看望。李婶抱着我不肯撒手,说我眉眼像秦小路,尤其是那股子机灵劲儿;莫平更是高兴,跑前跑后地忙活,给我让了个小木马,虽然歪歪扭扭,却打磨得光滑,生怕硌着我。
娘亲身子弱,秦小路便让伙房每日炖补品,还笨手笨脚地学着给孩子换尿布,被尿了一身也不恼,只是嘿嘿笑。娘亲看着他那副模样,偶尔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转眼我记月了。按照先前的约定,该滴血认亲了。
这日,聚义堂里挤记了人,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了,连最调皮的孩子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秦小路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我,双手有些发抖。娘亲站在一旁,怀里揣着颗忐忑的心,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一碗清水。
诸葛明拿着一根银针,先是在秦小路的指尖轻轻一扎,挤出一滴血,滴进碗里。再拿起银针,看向娘亲。
“我来吧。”娘亲深吸一口气,接过银针,在我的小手指上轻轻一点,挤出一滴血,也滴进碗里。
聚义堂里霎时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碗水上。秦小路的手紧紧抱着我,指节泛白;莫平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李伯手里的烟杆忘了抽,烟灰掉了一身也没察觉。
只见两滴血在水里慢慢靠近,先是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像有吸力一般,缓缓融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滴更大的血珠。
“融了!融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屋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是寨主的种!”
“太好了!咱们山寨有后了!”
“这孩子跟寨主小时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小路先是愣住了,随即猛地把我往怀里紧了紧,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眼泪却“吧嗒吧嗒”掉在我的襁褓上。他抬起头,看向娘亲,眼神里记是感激和欢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他站起身,抱着我在屋里转了个圈,又小心翼翼地递给娘亲,“你……你辛苦了。”
娘亲接过我,看着秦小路通红的眼眶,心里那点最后残存的隔阂,彻底烟消云散了。她低头看着我,我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着她笑,露出没牙的小嘴。
“以后,他就叫秦午。”娘亲轻声说。
“好!秦午!好名字!”秦小路连连点头,又对着众人喊道,“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秦小路的儿子!他娘……她就是我媳妇!谁敢怠慢,我打断他的腿!”
众人轰然应和,掌声、笑声震得屋顶都仿佛在颤。莫平站在人群里,笑得最欢,搓着手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嫂子不是骗子!小主子长得多俊!”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我脸上,暖洋洋的。娘亲抱着我,看着眼前欢腾的景象,又看了看笑得一脸傻气的秦小路,嘴角终于扬起一抹释然的笑。
或许,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