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大宋:宰执浊浪 > 第9章 暗室账海寻蛇踪

林墨续道:“此乃权宜。”
“长久计,当兴实业。”
“思恩湿热,宜种甘蔗。”
“然土法煎熬,色浊味杂,难登大雅。”
“我知一法,曰‘黄泥脱色’。”
他蘸酒画了个陶缸,“制糖汁入缸,覆以黄泥浆,泥沉则吸附杂色,清汁浮上,再熬则得霜糖,其白如雪!”
“此糖若成,价胜寻常蔗糖数倍!”
“择可靠匠户秘授其法,官督民办,课以重税,此乃长远之利!”
陈平听得如痴如醉,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推开了一扇从未见过的门。
清田、通商、兴渔、制糖…条条皆切中思恩积弊,更暗藏生财大道!
此等眼光,此等手段,岂是寻常腐儒能及?
“先生之谋,如拨云雾见青天!”
陈平激动得声音发颤,“然则…吴德、孙礼、张贵、赵万山,此四凶盘踞,如附骨之疽!不行雷霆手段,扫此妖氛,纵有良策万条,亦难施行!”
“此正是今夜请先生入衙门之由。”
林墨目光陡然锐利,“欲斩妖氛,需握其罪柄!先生可知,彼辈命门何在?”
陈平压低了声音,字字如刀:
“库房亏空,触目惊心!”
“去岁秋税,账册载明入库米两千三百石,钱一千八百贯。”
“然暗中查访,实收米至少两千七百石,钱两千贯有余!”
“那虚报的四百石米、二百贯钱,尽入吴、孙、张三人私囊!”
“更有‘火耗’一项,百姓纳粮一石,经手胥吏以‘鼠耗’、‘雀耗’为名,竟敢多收三升!‘淋尖踢斛’更是寻常,收粮时故意将斛堆得尖记,再一脚踢实,溢出之粮尽入私袋!”
“仅此二项,全县岁入粮米,便被盘剥近千石!”
“皆由张贵手下爪牙操持,所得与吴、孙、赵万山按成分润!”
林墨眼神冰冷,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像催命的鼓点。
“至于赵万山,”
陈平眼中迸出恨意:
“其田连阡陌,多系巧取豪夺!”
“更把持盐、铁、布帛入县之咽喉。城中商铺,十之七八需向其纳‘常例钱’。”
“衙署采买,亦必经其手,价格虚高数倍!孙礼经手之账目,必有与赵家勾结之铁证!”
“此人胆小如鼠,惯于留后手自保,历年真实账册副本,或藏于其家密室,或其心腹小吏手中!”
“好!”
林墨眼中寒芒一闪,明日请陈先生与我便从此处下手!
翌日,县衙二堂。
林墨斜倚在铺着旧毡的主位圈椅上,脸色依旧苍白,病恹恹地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小口啜饮。
堂下,县丞吴德、主簿孙礼肃立。
“咳…咳咳…”
林墨放下药碗,虚弱地摆摆手,“本官落水伤及肺腑,这几日精神不济。”
“然衙署运转,钱粮乃命脉。”
“孙主簿,你将近年库房收支总账,还有…咳咳…尤其是修清水陂、采买等项细账,一并取来,本官要…咳咳…要看看。”
孙礼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堆起恭敬笑容:“县尊贵l违和,正当静养。”
“些许账目琐事,交由下官与吴县丞料理便是,岂敢劳烦…”
“嗯?”
林墨眼皮微抬,病弱的目光忽地变得如针尖般锐利,直刺孙礼,“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县之主,查问钱粮,理所应当!”
“孙主簿…莫非觉得本官,不配看这思恩县的账本?”
孙礼被这目光刺得心头一寒,背上瞬间渗出冷汗,连忙躬身:“不敢!不敢!卑职…卑职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他不敢再看林墨,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
吴德站在一旁,眼皮低垂,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捻动,脸上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不易察觉的阴霾。
不多时,两个书吏吃力地抬着两大箱沉重的账册进来,重重放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账册新旧不一,纸色杂乱,绳捆索绑,混乱不堪。
“县尊…近三年的账…都…都在此处了。”
孙礼抹了把额头的汗,赔笑道,“有些…有些陈年旧账,虫蛀鼠咬,字迹模糊,恐污了县尊的眼…”
林墨瞥了一眼那两箱垃圾堆一样的账册,心中冷笑。
好个下马威!想用这浩如烟海的烂账把自已吓退?
他不动声色,只淡淡吩咐:“都搬到后宅书房。本官…慢慢看。”又转向孙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孙主簿精通钱谷,留下,与本官一通参详。”
孙礼脸色一白,只得硬着头皮应道:“是…是。”
书房内,霉味与陈年墨汁、灰尘的气味混合。
两箱账册堆在墙角。
林墨坐在书案后,随意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
孙礼垂手侍立在旁,如芒在背。
林墨看得极慢,时而蹙眉,时而轻咳。
孙礼的心也随着那翻动的书页忽上忽下。
忽地,林墨指尖停在一页上。
“天圣二年十一月…支库钱八百贯…修缮县学廨舍?”
林墨抬眼,看向孙礼,语气温和,“孙主簿,本官昨日路过县学,见其屋瓦残破,梁柱倾颓,似乎…未曾修缮?”
孙礼心头猛跳,强笑道:“回…回县尊,是…是修了,只是…只是年久,又…又坏了…”
“哦?”
林墨不置可否,又翻过几页。
“通年腊月…支米三百石…雇民夫疏浚城南排水沟?”
“本官今日见那沟渠,淤泥阻塞,恶臭扑鼻,似乎…未曾动工?”
孙礼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疏…疏浚了…只是…只是今年雨水大,又…又堵了…”
“嗯。”
林墨点点头,不再追问,手指却滑向另一处,“天圣三年二月…支钱一千二百贯…采买青石条、糯米灰浆,用于清水陂修缮?”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陈师爷,你曾管过刑名,可知那清水陂,用了多少石料?修了哪些堤段?”
一直默立在林墨身后阴影中的陈平,闻言上前一步,朗声道:“回县尊,据卑职所知,去岁清水陂所谓修缮,仅征发民夫百余人,耗时半月,疏通了入水口淤泥约三十丈。”
“所用石料,不过粗砺毛石数十车,皆取自河边,未费分文。”
“糯米灰浆?更是闻所未闻!”
“孙主簿?”
“这一千二百贯,买的是天上的石头?”
“还是王母娘娘的灰浆?”
“噗通!”
孙礼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汗如雨下,“县…县尊…这…这账…或许…或许是小吏记错了…卑职…卑职回去…一定…一定严查…严查…”
“记错了?”
林墨轻轻合上账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库银关乎国计民生,岂容儿戏?”
“此等大额支出,竟无明细单据附后?”
“孙主簿,你这‘精通钱谷’…精通的是如何让这无本生意吧?”
他不再看瘫软在地的孙礼,对侍立门外的周福道:“周福,孙主簿累了,扶他回去歇息。”
“这些账册,本官…还要细细参详。”
他特意加重了“细细参详”四字。
孙礼被周福几乎是架着拖了出去,裤裆处竟已湿了一片,留下记屋的臊气。
林墨看着墙角那两箱账册,眼神幽深。
这只是开始。
蛇,已被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