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雨季从五月开始。
旧货运码头边的仓库改建成球场,屋顶漏下的雨砸在水泥地,像无数颗弹跳的乒乓。
江淮把外套脱了,盖住场边的音箱,自已只剩一件黑色背心,肩胛骨在雨里透出锋利的线。
他抬手发球,对面的人却没接。
“第一次来?”江淮问。
“嗯。”对方甩了甩拍柄上的水,“我叫陆迢,高三,借场地练球。”
“高三?那得加钱。”江淮笑。
“行,赢了免单,输了双倍。”陆迢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球拍在掌心转了个圈。
雨越下越大,球台中央积起水洼,白色小球弹起时带起一串水珠,像微型喷泉。
两人从下午三点打到七点,比分一直咬在
10
平。
最后一球,江淮拉了个高调弧圈,陆迢反手提了个直线——球擦网而过,落在边线白线内侧。
江淮没去看球,他看的是陆迢被雨水压湿的睫毛。
二
球馆老板把仓库钥匙给了他们,唯一的条件是:晚上十点前关灯。
于是每天黄昏,两条人影准时撞进球台的光圈里。
陆迢的打法凶,正手像鞭子;江淮稳,像在给球讲睡前故事。
球台中间的水渍干了又湿,像一场反复擦写的日记。
六月,江淮收到l校特招通知。
通一天,陆迢的模拟考分数比一本线低
20
分。
夜里,江淮把球台让给陆迢,自已靠在铁门边喝橘子汽水。
“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复读?”江淮突然说。
陆迢反手把球扣进网里,球弹回来砸在他脚背。
“别犯傻,”他弯腰捡球,“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三
l校开学前一周,江淮在车站等到最后一班大巴。
陆迢没来。
直到发车前十分钟,检票口冲进来一个全身湿透的人——陆迢把书包反背在胸前,拉链开着,露出里面的乒乓球盒。
“票买了吗?”他问。
“买了,”江淮晃了晃手里的两张,“怕你抢不到。”
四
l校宿舍四人间,上下铺。
江淮睡下铺,陆迢睡上铺。
晚上熄灯后,陆迢把床板敲出摩斯密码:
“明天选拔赛,我怕输。”
江淮在下面回敲:“输了我陪你跑十公里。”
结果陆迢真输了,输给一个省队退下来的左手将。
晚上十点,操场只剩他们,雨后的月光像打翻的牛奶。
江淮跑在前,陆迢跟在后,第十圈时陆迢突然加速,从后面抓住江淮的手腕。
两人一起跌在塑胶跑道上,胸口剧烈起伏,像两条被浪拍上岸的鱼。
五
大三那年,全国大学生锦标赛混双决赛。
江淮和陆迢代表学校出战,对阵去年的卫冕冠军。
决胜局
9:10
落后时,江淮发球前用拍柄碰了碰陆迢的鞋尖——这是他们自创的暗号,意思是“接下来这一分,当我已经死了”。
陆迢回了个极慢的高吊,对方抢攻出界。
下一球,陆迢发球,江淮直接侧身暴冲直线。
11:10,赢了。
颁奖台上,记者让他们摆姿势,陆迢把金牌挂到江淮脖子上,自已只留一条绶带。
照片登在校报头版,标题是《双江汇流》。
六
毕业散伙饭,l校后门的大排档。
老板搬来一箱冰啤,陆迢开了两瓶,瓶口对瓶口碰了一下。
“以后有什么打算?”江淮问。
“回江城,把老仓库盘下来,开球馆。”陆迢顿了顿,“名字想好了,叫‘桥下’。”
江淮笑:“那我呢?”
“你?”陆迢用筷尾戳了戳他胸口,“当然是教练兼老板娘。”
七
球馆开业那天,正好是雨季第一天。
门口挂着手写的牌子:今日免费,输的人请吃冰棍。
傍晚,雨声混着球声,仓库灯管嗡嗡作响。
最后一局,江淮故意把球拉到陆迢的反手死角。
陆迢没接,他扔了拍子,直接跨过球台,把江淮按在挡板边。
“这次不打了,”他说,“我想亲你。”
江淮的背撞上挡板,发出“砰”的一声,像三年前那场决赛的最后一记扣杀。
雨声忽然变得很轻,球台中央的积水映出两条纠缠的影子,像两条河终于找到交汇的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