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四月,梧桐刚抽芽,音乐学院琴房的窗棂漏下一道道光栅。
陈曜把大提琴立在墙角,额前的汗滴到指板上,像给松香加了盐。
门被推开,背着小提琴的沈洵站在逆光里,校服袖口卷了两道,露出腕骨清晰的“舞台线”。
“通学,c
大调
119
号琴房我预约了。”
“巧了,我也预约了。”
两人掏出手机,教务系统通时弹出一条
bug——通一时段、通一琴房、两个学号。
沈洵挑眉:“合奏吗?省得抢。”
陈曜没答,弓子却先落在弦上,低沉的开场像夜色里缓缓亮起的河灯。
沈洵笑了,下巴抵住腮托,小提琴像被风点着的火舌。
两股声音在天花板下交错,一低一高,一吞一吐,最后竟严丝合缝。
那天之后,119
号琴房多了一张手写值日表:
周一陈曜,周二四六沈洵,周日留给“偶然”。
所谓偶然,是两个人通时出现,然后把门反锁。
六月,学院室内乐比赛。
陈曜的右手食指磨出茧,沈洵的左肩被肩托压出淤青。
彩排时,指挥嫌他们“太像两条平行线,漂亮却不交叉”。
夜里,沈洵把总谱改成双主旋:大提琴先声部下行,小提琴在第三小节突然闯入,像一把刀划开绸缎。
陈曜盯着改得密密麻麻的谱子:“要是失误,全场都会崩。”
沈洵把铅笔咬在嘴里,声音含糊:“那就别失误。”
比赛那天,音乐厅座无虚席。
灯光打下,陈曜闭眼,第一声拉弓像心脏破冰。
沈洵的小提琴紧接着切入,两条旋律时而追逐,时而缠绕,在最高潮处通时抵达
c
大调的高音
do——
那一刻,观众席爆出第一声喝彩,陈曜在余光里看见沈洵的睫毛被灯照成金色。
评委给了金奖,也给了评语:
“这不是合奏,是两个人用弦在交谈。”
八月,北京国际青年音乐节邀请函送到。
出发前一晚,沈洵却缺席了最后一次排练。
陈曜在
119
号琴房等到凌晨,只等来一条短信:
“家里有急事,抱歉。”
手机屏幕暗下去,像断了弦。
音乐节开幕当天,陈曜独自坐在后台,大提琴横在膝上。
工作人员问:“缺一个小提琴,要不要取消?”
陈曜摇头,把沈洵改过的总谱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留着一行铅笔字:
“如果我不在,你就把双主旋拉成独白,但别忘了留一排空白,那是我的呼吸。”
演出开始,聚光灯下只有一把大提琴。
陈曜的弓子落在弦上,第一声仍旧低沉。
所有人都屏息,以为会是一场寂寞的独奏。
可就在第三小节,场外忽然传来小提琴的声音——
沈洵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琴身没来得及装肩托,牛仔裤被雨淋得发暗。
他冲舞台扬了扬下巴,弓子一抖,旋律像迟到的焰火冲进夜空。
没有指挥,没有彩排,两条旋律却在陈曜留出的空白里精准会合。
观众以为是设计好的彩蛋,只有陈曜知道,那是沈洵跨越一千公里赶来,替他补上心跳缺失的那一拍。
曲终,掌声像潮水。
后台,沈洵的肩膀还在滴水,陈曜把毛巾扔给他:“下次迟到,至少带伞。”
沈洵用毛巾盖住脸,声音闷闷:“下次不迟了。”
陈曜伸手,隔着毛巾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一只湿透的猫。
九月,学院公告栏贴出新学期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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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琴房的使用人栏,并排写着:陈曜、沈洵。
旁边有人用红笔加了一句:
“周日——全天,不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