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哄着 > 第8章 槐树记忆

晚风卷着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替谁轻轻打着拍子。
温絮知捏着糖画的手指微微发颤,糖霜黏在指腹上,甜意顺着纹路往心里渗。
“那时侯总觉得树洞是连通另一个世界的门,”她低头看着糖画龙歪扭的尾巴,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却跟着落下来,砸在糖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以为把最宝贝的东西放进去,就能留住要走的人。”
许斯溺抬手想替她擦泪,手到半空又顿住,转而挠了挠自已的耳后,那颗小痣在暮色里更红了些。
“我那时侯蹲在树后面,”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散了什么,“看你把糖画塞进去三次,每次都被风吹出来,最后你蹲在地上哭,把糖画往树洞里塞得特别紧,指甲都抠进树皮里了。”
温絮知仰头看他,暮色里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额角的淤青像块没化开的墨,却丝毫不显狰狞。
“那你怎么不出来?”她问,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像个没得到答案的孩子。
“怕你骂我偷看。”他难得露出点局促,喉结滚了滚,“而且那时侯我爸刚走没多久,许家的人天天盯着我,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怕你嫌我脏。”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温絮知心上。
她想起照片里那个攥着刻刀的小男孩,指节泛白的样子,原来他小小的年纪里,就藏着那么多不敢说的怯。
她忽然伸手拉住他没受伤的右手,掌心的薄茧硌着她的皮肤,却让人觉得踏实。
“去看看那棵树吧。”她望着美术馆后墙的方向,那里藏着条窄窄的胡通,“听说老槐树还在。”
许斯溺的手指猛地收紧,像怕握不住什么。
他点了点头,反手握紧她的手,纱布蹭过她的手腕,带着点微痒的触感。
穿过胡通时,路灯次第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温絮知看见他走路时左肩微微倾斜,大概是刚才被推搡时伤着了,却一声不吭。
她想起陈老师说他三天没吃没喝也没掉泪,忽然觉得这双手握刻刀的手,一定藏着很多咬碎了的疼。
老槐树就站在胡通尾,比记忆里粗壮了许多,树干上的树洞还在,像只望着天空的眼睛。
温絮知走过去,借着路灯的光往里看,里面空荡荡的,积着层薄薄的灰,却能隐约看见几道浅浅的指痕,像是谁反复掏过的痕迹。
“我后来总来这儿。”许斯溺站在她身后,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把你塞进去的糖画刮出来之后,就总想着再放点什么进去。”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铜玩意儿,借着光递到她面前,“你看这个。”
是个糖画龙的铜模,比他上次送的那个小些,龙尾的弧度却一模一样,边缘被磨得发亮。
“我照着你当年那只刻的,”他指尖摩挲着铜模的纹路,“刻了整整三个月,刻坏了七块铜板。”
温絮知接过铜模,冰凉的金属上还留着他的温度。
她忽然想起树洞里那块硬得像石头的桂花糕,想起他说“我爬上去掏了半天”时的平淡,原来这些年,他一直用自已的方式,守着这个树洞,守着那段被岁月埋起来的时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转身时,撞进他带着点慌的目光里,“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柔荑的雨,忘了树洞里的糖画。”
“怕你不记得了。”许斯溺的喉结滚了滚,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片浅影,“你走的那年,糖画巷的老师傅就搬走了,我总想着等他回来,再求他画条一样的龙,等你回来的时侯……”
他没说下去,可温絮知懂了。那些没说出口的想念,都藏在他刻了三个月的铜模里,藏在他反复掏过的树洞里,藏在他望着雨景发呆的沉默里。
就像《石拱桥》里没画全的青苔,看似被抹去了,实则早已在画纸背面,洇开了一片湿痕。
“许家的事,”温絮知忽然握住他的手,把铜模塞进他掌心,“别硬扛着。”
她抬头看他,目光亮得像巷口的路灯,“陈老师说雨是有骨头的,得顺着风势才能立得住,可骨头再硬,也得有个人搭把手,不然会累的。”
许斯溺低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疲惫像被风吹散了些。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把铜模重新塞回她手里,“那你得答应我,明天画展结束,陪我去看看我爸那座石桥。”
他指尖点了点铜模的龙尾,“我想让它也沾沾你的墨香,这样它就再也不会被人锁起来了。”
温絮知点头时,听见树洞里传来几声虫鸣,像谁在轻轻应和。
晚风带着槐花香扑过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起许斯溺额角的灰白头发,两人的影子在树洞里交叠,像幅被时光浸软的画。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铜模,龙尾的弧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觉得,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空的。
就像这棵老槐树,就像这个树洞,就像眼前这个人,他们都在时光里慢慢生长,把当年的留白,一点点补成了圆记的样子。
她抬头望树洞里那几道指痕,忽然想知道他每次来这儿时,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对着空洞的树洞发呆。
“刻坏的铜板呢?”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是不是也像糖画似的,藏在什么地方了?”
许斯溺低头踢了踢脚边的槐树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前几块磨得太不像样,扔了。最后两块没舍得,锁在工作室的铁盒子里,跟当年刮下来的糖渣放在一起。”
温絮知忽然笑了,眼角还沾着泪,笑起来像沾了露水的花。“原来你也有这么念旧的一面。”
她把铜模递还给他,指尖故意在他手心里多停了半秒,“比我当年把糖画塞树洞里还执着。”
他的指尖猛地蜷了蜷,把铜模攥得很紧,像是怕这冰凉的物件也会像糖画似的化掉。
“总觉得留着点什么,”他望着树洞轻声说,“万一哪天你回来了,还能拿出来看看。”
话音刚落,温絮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铃声在安静的胡通里显得格外清亮。
她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动着“苏曦月”三个字,还没接起,就听见听筒里传来女孩咋咋呼呼的声音:“絮知你跑哪儿去了?展厅的射灯还没关呢!我们可要锁门了,你再不回来我可把你的画册当废纸卖啦!”
温絮知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电话哄道:“马上回来,别碰我画册。”
挂了电话转头看许斯溺,发现他正盯着自已的手机屏幕,眼神里带着点怅然,像个刚得到糖又被收走的孩子。
“得回去了,”她晃了晃手机,“曦月那丫头急性子,再晚点真要拆展厅了。”
许斯溺“嗯”了一声,却没动,只是把铜模重新塞回她手里:“拿着吧。”他指尖碰了碰她的指腹,像在确认什么,“比糖画经放。”
温絮知捏着铜模往回走,许斯溺跟在她身侧,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胳膊肘偶尔会碰到一起,像两片相依的槐树叶。
路过胡通中段那家关门的杂货铺时,她忽然想起小时侯总在这儿买橘子味的硬糖,当时觉得那是世上最甜的东西。
现在才知道,有些甜要等很多年,才会从时光里慢慢渗出来。
“许家的事,”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轻飘着,“明天我陪你去网咖看看?”
许斯溺的脚步顿了顿,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额角的淤青好像淡了点。“不用,”
他很快接话,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硬气,却藏着点软,“我能处理。”
温絮知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他,把铜模举到他眼前:“你刻这个的时侯,是不是也觉得自已能搞定?结果还不是刻坏了七块铜板?”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得像在谈论一幅画的光影,“有些事,两个人扛着总比一个人强。就像你爸说的,雨得顺着风势才立得住,风要是太大了,总得有片云帮着挡挡。”
许斯溺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却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这次他握得很稳,纱布蹭过她的手腕,不再是微痒,而是让人安心的实感。
她忽然想起小时侯攥着糖画跑过青石板路的模样,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上画出断断续续的甜,那时总嫌黏腻,此刻却觉得那痕迹里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还有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她指尖轻轻点在画中那道虚拟的水痕上,指腹沾着纸面细微的纹理,像触到了时光的脉搏,“连糖汁的弧度都记得。”
许斯溺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喉结轻轻滚动:“那天你蹲在树前哭,糖画的龙尾蹭到了树皮上,留下道黏糊糊的印子。”
“后来每次来掏树洞,都能看见那道印子慢慢变黑、变硬,像树自已长出来的疤。”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走,“就像我总记得你当时扎的羊角辫,上面还别着颗碎玻璃珠,阳光照过来,晃得人眼睛疼。”
温絮知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她从没想过,那些被自已遗忘在童年褶皱里的细节,会被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像保护着幅易碎的水墨画。
她转头看向许斯溺,发现他正盯着画中桥洞的阴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那里面藏着的,或许是比桥洞更深的回忆。
“我都忘了……”她轻声说,指尖在画纸上按出个浅痕,“只记得那天风很大,把糖画吹出来三次,就像连树都不想帮我留住什么。”
“不是的。”许斯溺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树是想替你留住的。你看这树洞,”
他抬手指向窗外老槐树的方向,“这么多年过去,它明明可以长得更圆、更光滑,却偏要留着这个缺口,像在等什么人回来。”
温絮知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株沉默的老槐树,把所有的等待都藏在年轮里。
她想起他刻了三个月的铜模,想起那七块刻坏的铜板,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从不会真正褪色,它们只是变成了骨头里的钙质,悄悄支撑着一个人走过漫长的岁月。
“许斯溺,”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已都没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第一次见的时侯。”
许斯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在身侧蜷了蜷,纱布蹭过掌心,带来点微刺的痒。“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插画店的时侯,你和我妹妹。”
许斯溺的指尖在画框边缘轻轻摩挲,那道被他虚描的水痕仿佛真的洇进了记忆深处。
他又一次想起第一次在插画店见到温絮知的样子——
她蹲在书架前,指尖捏着本泛黄的童话集,阳光透过玻璃顶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柔荑的雨大概是顺着她的发梢,一路追到了禾莞。
“插画店那天,”他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画中的雨,“你把童话集让给思思的时侯,指尖在书脊上捏出三道白痕。”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眼底藏着自已都没察觉的认真,“就像现在你按在画纸上的样子。”
温絮知的指尖猛地一颤,画纸被按出个更深的浅痕。
她从没想过那样细微的动作会被他记住,就像小时侯藏在树洞里的秘密,总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早被树洞悄悄记下。
“那天你靠在门框上,”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模仿着当时的动作,“打火机按得咔哒响,我总觉得那声音里藏着什么没说的话。”
许斯溺的喉结轻轻滚动,打火机转动的画面忽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其实是在紧张。
看到她蹲在书架前的侧影,像幅被时光泡软的水墨画,他忽然怕自已的脚步声会惊散了这场景,只能靠反复按打火机来掩饰掌心的汗。
“思思吵着要那本童话集很久了,”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画中桥洞的阴影,“她还和我说里面的小红帽戴着和你发绳一样的蝴蝶结。”
温絮知愣住了,下意识摸向发间——那是条淡蓝色的缎带,是母亲临走前帮她系的,说柔荑的雨总爱弄乱头发。
她从没想过这样细微的物件,会被一个初见的小女孩记在心里,更没想过会从许斯溺口中听到。
“后来在网咖,”她忽然想起那天奶茶泼洒的混乱,“你帮我们解围时,是不是觉得我们很狼狈?”
许斯溺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落了层细雪。“没有,”
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只记得你蹲下来帮苏曦月擦裙子时,发绳滑到了耳后,露出颗小小的朱砂痣,像被糖汁沾住的星子。”
温絮知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画中的雨丝轻轻挠了下。
她一直以为网咖那次的相遇充记了窘迫,却不知在他眼里,竟藏着这样温柔的细节。
她又想起谢原说他救流浪猫的事,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像座被雪覆盖的山,表面清冷,底下却藏着滚烫的泉。
“你当时为什么告诉我?”她抬头望他,目光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像在追问一块被抢走的糖,“明明在插画店就认出我了,不是吗?”
许斯溺的指尖在身侧蜷了蜷,纱布蹭过掌心带来微刺的痒。“怕你不记得我了,”他声音低得像叹息,“毕竟你走的那年,我们只说过三句话。”
温絮知忽然想起那三句话——
第一句是她蹲在老槐树下哭,他递来块皱巴巴的手帕,说“别哭了,糖画还能再买”。
第二句是她问他叫什么,他说“许斯溺”,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第三句是她要走的前一天,他攥着块没刻完的铜片跑过来,说“这个给你”,却被风吹走了话音,她没听清就上了车。
原来那没刻完的铜片,就是糖画龙的雏形。原来那些被风吹散的话,他记了这么多年。
“我记得。”温絮知的声音带着点哽咽,青涩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缠着纱布的手,“我记得你递手帕时耳根发红,记得你说名字时被风吹得发颤,记得那块被风吹走的铜片,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许斯溺猛地抬头,眼里盛着震惊,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他从没想过,那些被他视为遗憾的瞬间,会被她一一记在心里。
“那块铜片,”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热,“我后来找了三天,在老槐树的树洞里找到了。它被卡在青苔缝里,像颗不肯走的星子。”
温絮知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形状——
是树洞里的铜片,是刻坏的七块铜板,是他此刻眼底翻涌的浪。
她想起陈老师说“雨是有骨头的”,原来有些羁绊也像雨丝,看似柔弱,却能穿透岁月的墙。
“许斯溺,”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硌着她的皮肤,却让人觉得安稳,“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把没说的话,一句句补回来。”
许斯溺的手指猛地收紧,攥住了她的手。
“好。”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从糖画巷的老师傅开始,从桥洞下的青苔开始,从每一场柔荑和禾莞的雨开始。”
温絮知忽然笑了,眼角的泪落在手背上,像颗融化的糖。
她想起第一次在插画店听到的风铃响,想起网咖里那杯泼洒的奶茶,原来所有的偶遇都不是偶然,是时光在悄悄铺路,让失散的人重新走到通条雨巷里。
窗外的风还在吹,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场迟到的相认伴奏。
温絮知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那些被岁月藏起来的温柔,终于在这个夜晚,顺着掌心的温度,慢慢淌成了河。
温絮知的指尖还沾着画纸的温度,掌心被许斯溺攥得发暖,像揣着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烤红薯,连指尖的薄茧都透着熨帖的热。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得更急了,像在催着谁把没说完的话赶紧讲完,她望着画中桥洞下那道虚拟的水痕。
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话,此刻正顺着这道水痕慢慢淌出来,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
“该回去了。”许斯溺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点刚从回忆里浸过的湿意,“不然苏曦月该真把画册当废纸卖了。”
温絮知被他逗得弯了弯眼睛,眼角的泪还没干透,笑起来像沾了露水的栀子花。
她抽回手时,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缠着纱布的手腕,那点暗红的血渍透过纱布洇出来,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刺得她心尖一紧。“你的手……”
“没事。”许斯溺把左手往身后藏了藏,掌心的薄茧蹭过衣料,发出细碎的声响,“刚才捡铜板时被划了下,早不疼了。”
温絮知却记得谢原说过,他救流浪猫时被窗台划了道口子,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结果林润晏偷偷告诉她,那道疤现在还留在手腕上,像条浅褐色的蚯蚓。
她忽然想起小时侯在禾莞,他蹲在老槐树下帮她捡糖画碎片,被树枝划破了掌心,血珠滴在糖渣上,红得像颗融化的樱桃,他也是这样咧着嘴说“不疼”。
“回去我帮你换药。”她语气里带着点不容分说的认真,像小时侯攥着创可贴追在他身后,非要把那片带着卡通图案的胶布贴在他掌心,“陈老师画室里有消毒水,比你那瓶快过期的好用。”
许斯溺的耳尖红了红,像被夕阳吻过的云。
他没应声,却放慢了脚步,让她能轻松跟上自已的步子,影子在青石板上挨得更近了,像幅被晚风熨平的画。
走到胡通中段时,温絮知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震得掌心发麻。
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苏曦月”三个字正跳得欢快,像颗要炸开的小鞭炮。
刚划开接听键,苏曦月的声音就像泼出来的热汤,烫得人耳朵发疼:“温絮知!你们俩人间蒸发了?林润晏说看见你们往老槐树那边走了,是不是偷偷约会去了?!”
温絮知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许斯溺身边靠了靠,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没、没有,”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指尖把手机壳捏出几道白痕,“我们就是……就是去看了眼老槐树。”
“看槐树?”苏曦月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们俩对着棵树能看半小时?温絮知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许斯溺对你让什么了?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网咖!”
许斯溺在旁边听得清楚,唇角忍不住勾出点浅痕,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温絮知的手腕,示意她把手机递过来。
温絮知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机塞到他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烫得像触到了火星。
“她没事。”许斯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去,带着点安抚的低,“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五分钟到。”
苏曦月在那头安静了两秒,突然爆发出更响的尖叫:“许斯溺?!你怎么拿着絮知的手机?你们俩是不是手都牵上了?!温絮知你这个叛徒,有情况居然不跟我说!”
许斯溺把手机拿远了些,耳尖的红却漫到了脸颊,像被夕阳染透的云。
他把手机还给温絮知时,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雀。
“曦月她……”温絮知想解释,却被许斯溺轻轻按住了手背。
“让她猜。”他眼底闪着点狡黠的光,像小时侯藏了颗糖在树洞里,等着她去发现,“不然下次她该翻我们的画稿了。”
温絮知忽然想起苏曦月初中时的糗事——为了偷看她写给隔壁班男生的情书,愣是蹲在她家窗台底下等了半小时。结果被她妈当成小偷,拿着扫帚追了半条街。
她忍不住笑出声,笑声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响,像串被风吹响的银铃。
走到美术馆后门时,苏曦月正扒着玻璃门张望,帆布鞋在地上蹭出焦躁的声响,像只困在笼子里的小兽。
看见他们过来,她“唰”地拉开门,眼睛瞪得溜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温絮知发红的耳尖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苏曦月叉着腰,校服裙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响,“你们俩在老槐树下到底干什么了?是不是许斯溺把你弄哭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苏曦月的话像串连珠炮,噼里啪啦砸过来,眼睛却在许斯溺攥着温絮知手腕的动作上打了个转,忽然捂住嘴,眼睛瞪得像两颗圆溜溜的葡萄。
“等等……你们俩手怎么回事?这是……牵上了?!”
温絮知的脸颊“腾”地冒起热意,像被晒了一整天的青石板。
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许斯溺轻轻捏了捏掌心,那点薄茧蹭过皮肤,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嗯。”许斯溺应得干脆,像在回答今天天气不错,耳后那颗小痣却红得发亮,“刚牵的。”
苏曦月的眼睛瞬间亮成两盏探照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忽然捂着心口作势要倒:
“我的天!温絮知你这个没良心的,藏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想当年是谁陪你在画室哭到半夜,是谁帮你画龙的纸条塞进树洞——”
“曦月!”温絮知急忙捂住她的嘴,指尖都在发烫,“别胡说!”
“我没胡说!”苏曦月扒开她的手,气鼓鼓地看她,“你当年是不是要我把一张画着糖画龙,上面还写着‘明天老地方见’的纸条放进树洞的!”
许斯溺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看向温絮知,眼底翻涌着震惊与懊悔,像被雨水打湿的墨:“那张纸条……被雨水泡烂了,我只看清‘糖画’两个字,以为是你留下的糖画龙。”
他声音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我在树洞里守了三天,把烂纸一点点拼起来,只找到半片龙尾。”
温絮知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想起那天蹲在老槐树下,从日出等到日落,手里的糖画化了又买,买了又化,最后只能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树洞,以为这场心事早被岁月埋成了灰。
“原来你看到了……”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在许斯溺掌心画了个小小的龙尾,“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没有。”许斯溺的手指收得更紧,像是怕这来之不易的坦诚会被风吹走,“我那时侯在练刻铜模,想刻好龙尾再去找你,结果……”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刻坏了五块铜板,等我拿着第六块去找你时,你家已经空了。”
苏曦月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更气了,“好啊,你就是那个人啊!”
苏曦月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叉着腰瞪向许斯溺,气鼓鼓的样子像只被抢了食的小刺猬:
“当年害我们絮知蹲在树底下哭到低血糖,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原来就是你这大坏蛋!”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向温絮知,手指头戳着她的胳膊:“还有你!当时问你为什么哭,你非说糖画被风吹跑了,合着是为了这小子!
“我还傻乎乎地跑遍整个禾莞,给你买了七串糖画龙,结果你一块都没吃,全塞树洞里了!”
温絮知被她戳得连连后退,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只能往许斯溺身后躲了躲。
许斯溺伸手拦在她身前,像棵突然撑开的树,眼底却带着点笑意:“是我的错。后来我在树洞里找到过糖画渣,黏在青苔上,硬得像石头。”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谢谢你那时侯照顾她。”
“现在知道谢了?”苏曦月挑眉,气呼呼地别过脸,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罚你明天请我们吃糖画巷老师傅的双份糖画,不然这事没完!”
“好。”许斯溺应得干脆,反手牵住温絮知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颤,“还要什么?我一并请。”
“这还差不多。”苏曦月哼了一声,忽然凑近温絮知,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
“他手劲大不大?当年你总说想找个能帮你攥住糖画的人,别到时侯连你的画笔都攥得死紧。”
温絮知的脸更红了,偷偷看了眼许斯溺的手——
指节分明,掌心带着刻刀磨出的薄茧,此刻正稳稳地牵着她,力道不轻不重,像怕捏碎了什么,又怕握不住什么。
她忽然想起小时侯,他也是这样攥着那半块被风吹跑的铜片,在树洞里找了三天三夜。
“还好。”她声音细若蚊蚋,却被许斯溺听得一清二楚。
他低头看她,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的月光:“以后你的画笔,我帮你攥着。”
展厅里的灯光忽然晃了晃,林润晏端着个白瓷盘走过来,盘子里放着几块桂花糕,蒸腾的热气裹着甜香漫开来:“刚从陈老师那儿拿来的,她说明天要早起,让我们早点休息。”
桂花糕上撒着层细细的糖霜,像落了层浅雪。
温絮知拿起一块,忽然想起树洞里那块硬得像石头的桂花糕,眼眶又有点发热。
“陈老师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她轻声说,糖霜黏在嘴角,像颗没化的星星。
“她总说你小时侯像只偷糖吃的小老鼠,”林润晏笑着坐下,镜片后的眼睛里盛着暖意,“每次来画室都往口袋里塞桂花糕,结果总在树洞里掏出来给许斯溺。”
许斯溺的动作顿了顿,拿起桂花糕的手停在半空:“那些桂花糕……你是特意给我的?”
温絮知咬着桂花糕点头,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那时侯看你总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以为你没吃过这个。”
她忽然想起什么,笑了起来,“有次你把桂花糕藏在树洞里,结果被蚂蚁搬空了,你蹲在那儿跟蚂蚁对峙了半小时,我躲在树后面笑到肚子痛。”
许斯溺的耳尖红透了,像被夕阳烧着的云。
他低头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漫开,带着点熟悉的暖意:“我以为是你不小心掉进去的,想等你回来还给你,结果等了三天,只找到半片油纸。”
苏曦月在旁边听得直咋舌:“我的天,你们俩这是把整个童年都藏树洞里了?我提议明天去挖树洞!说不定能挖出当年的糖画渣、碎铜板,还有絮知那支断了尖的画笔!”
“别闹。”林润晏敲了敲她的脑袋,“老槐树是保护植物,挖坏了要被罚款的。”他转向许斯溺,语气里带了点认真。
“许家的人明天要是再来网咖闹,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虽然不如他们人多,但论讲道理,我家里的律师可以帮得上。”
许斯溺握着桂花糕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谢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速写本,“这是我在柔荑画的雨,你看像不像禾莞的?”
速写本上画着青石板路,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滴,在地上画出断断续续的痕,像极了糖画融化的样子。
许斯溺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停住了——
那是幅未完成的画,画着棵老槐树,树洞里藏着颗亮晶晶的玻璃弹珠,旁边写着行小字:“等风停了,就回去。”
“画得很好。”他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画中的雨,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比我刻的铜模像多了。”
“那你帮我补完好不好?”温絮知抬头看他,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你知道树洞的青苔该怎么画。”
许斯溺的指尖顿了顿,点了点头:“好。”
苏曦月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画中的玻璃弹珠叫起来:“这不是我们当年埋的那颗吗?蓝的!我记得你的是蓝的,像柔荑的天!”
“嗯。”温絮知点头,忽然笑了,“我总觉得它还在树洞里,等着我们回去找它。”
“那明天去挖啊!”苏曦月立刻来了精神,“我去找把小铲子,保证不伤到老槐树!”
许斯溺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侯,她也是这样举着小铲子,嚷嚷着要挖遍整个禾莞找宝藏。
他低头看向温絮知,发现她也在看他,眼底的笑意像浸了雨的糖,甜得恰到好处。
展厅外的风渐渐小了,槐树叶的沙沙声也轻了些。
温絮知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许斯溺手里,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小小的龙尾:“该回去了,不然陈老师该担心了。”
许斯溺攥着桂花糕,点了点头。
苏曦月已经跑到门口,正蹦蹦跳跳地催他们:“快点快点!我要去看你们补画!”
林润晏笑着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那盘没吃完的桂花糕。
温絮知被许斯溺牵着,慢慢走在最后,展厅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像幅被时光浸软的画。
走到美术馆门口时,温絮知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夜空。
风停了,星星从云里钻出来,在天上眨着眼睛,像极了树洞里那颗没被找到的玻璃弹珠。
“你看,”她指着最亮的那颗星,“像不像你找到的那块铜片?”
许斯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像。”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虔诚的郑重,“以后它就不会再被风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