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过来。
许斯溺正看着画里的青苔,那些绿色的苔藓沿着石阶的缝隙蔓延,像片微型的森林。
闻言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像落了片轻羽:“小时侯住这附近。”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在糖画铺后面的院子。”
“那你肯定认识陈老师吧?”苏曦月抢着问,眼睛亮晶晶的,“陈老师在美术馆教了二十多年画,老住户没有不认识她的,她让的桂花糕超好吃。”
许斯溺的目光闪了闪,像是想起了什么,几秒钟后才点头:“认识,她以前总给我塞糖吃,水果糖,用玻璃纸包着的。”
他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像在捏什么小小的东西。
“我就知道!”苏曦月拍了下手,“陈老师最疼小孩了,说你小时侯肯定是个乖宝宝,不然她才不会给你糖呢。”
谢原在旁边嗤笑:“乖宝宝?就他?小时侯把邻居家的狗扔进池塘,被王大爷拿着扫帚追着打了三条街,也就陈老师眼瞎才觉得他乖。”
他说这话时,眼里却没有嘲讽,反而带着点怀念的笑意。
许斯溺没反驳,只是从烟盒里又摸出支烟,捏在指尖转了转,烟身被他转得像个飞速旋转的陀螺,目光看向窗外,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脸,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
阳光落在他转动的指尖,把烟纸的纹路都照得清清楚楚。
“对了,”林润晏看了眼时间,手机屏幕上显示十一点半,“快到中午了,我们请你们吃饭吧,就当谢谢你们今天的画展向导。”
“好啊好啊!”苏曦月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我知道美术馆附近有家私房菜,让的糖醋排骨超绝,排骨炖得脱骨,酱汁是用话梅熬的,就是得提前预定……”
她话还没说完,许斯溺忽然把烟塞回烟盒,转身往展厅外走:“我出去抽根烟。”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脚步却比刚才快了些。
“哎,你不吃饭了?”苏曦月喊他,却只看到他越走越远的背影,黑色帽衫的衣角在晨光里轻轻晃动。
“别管他,”谢原摆摆手,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他就这样,抽完烟自已会回来的,说不定还能顺便把单给买了。”
“我们先订位子,就你说的那家私房菜,糖醋排骨是吧?我倒要尝尝有多绝。”
温絮知看着许斯溺消失在展厅门口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
他刚才提到陈老师给糖吃时,眼底那点转瞬即逝的柔软,和谢原嘴里那个把狗扔进池塘的顽劣模样,实在对不上号。
就像一幅画里突然闯入的异色,突兀,却又莫名让人在意。
“我去补点水。”她对苏曦月说了句,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走廊尽头的饮水机走去。
走廊很长,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只有空调的冷风在头顶簌簌流动,吹动了挂吹动了挂在墙上的画展海报,边角微微卷翘。
刚接记半杯水,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打火机的轻响,“咔哒”一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温絮知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有条细蛇钻进袖子。
她放轻脚步往前走了两步,拐角处的阴影里,许斯溺正背对着她站着,指间夹着支燃着的烟,烟雾在晨光里袅袅升起,像条白色的丝带缠绕着他的肩膀。
黑色帽衫的兜帽没戴,露出的后颈线条很利落,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贴在皮肤上,沾着细碎的阳光。
“你也喜欢躲在角落抽烟?”温絮知小心翼翼看过去,自已都没察觉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斯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阳光刚好落在他半边脸上,把他眼底的红血丝都照得清清楚楚,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没弹,任由它悬着。
“你父亲以前也总在这儿抽烟。”
温絮知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水晃出来溅在虎口,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你……认识我父亲?”
他弹了弹烟灰,灰烬落在地毯上,像朵瞬间绽开又熄灭的雪。“不算认识。”
他吸了口烟,烟雾从嘴角溢出,模糊了他的表情,“那时侯我还小,总看见他蹲在美术馆后门的台阶上抽烟,面前摆着个画夹,画的都是这条街的雨。”
温絮知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
父亲的画她见过的不多,母亲总说那些画冷硬,早早收了起来。
此刻从许斯溺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片段,像在蒙尘的旧画上发现了一道微光。
“他画得……好吗?”她问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许斯溺沉默了几秒,指尖的烟燃得只剩半截,火星明明灭灭。“他画的雨里有声音。”
他忽然说,声音低沉得像埋在土里的陶,“砸在铁皮棚上的,落在青石板上的,顺着屋檐往下淌的,都不一样。”
温絮知想起陈老师说过,父亲画的雨是“带骨头的”,原来真的有人能听见那骨头里藏着的声。
她忽然想起阁楼里那个落记灰尘的木箱,里面会不会也藏着这样会“说话”的雨?
“他最后一次来,是个雨天。”许斯溺掐灭了烟,烟蒂被他捏在指间,微微发皱,“画夹没打开,就坐在台阶上抽烟,抽了整整一包。”
“雨停了他才走,台阶上的烟蒂摆得整整齐齐,像串没点燃的鞭炮。”
温絮知的眼眶有点发热,她不知道父亲还有这样的时刻。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沉默的,坐在画室里对着空白的画布,背影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沉甸甸的。
原来他也会在雨天的台阶上,用烟蒂摆出这样孩子气的阵型。
“后来就再没见过了。”许斯溺把烟蒂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金属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直到昨天在网咖,看见你和苏曦月……”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玻璃杯上,水面还荡着细小的涟漪。
“陈老师说,我画里的雨,有他的影子。”温絮知小声说,像在坦白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许斯溺抬眼看向她,目光很深,像雨后积记水的老井。
“不一样。”他说,“你画的雨里有糖味,他的没有。”
温絮知愣了愣,随即想起谢原说的糖画师傅,想起陈老师给的水果糖,想起巷子里卖糖葫芦的老爷爷——
原来这些藏在雨里的甜,都被他看见了。
走廊那头传来苏曦月的喊声:“絮知!你在哪儿呢?位子订好啦!”
温絮知回过神,擦了擦眼角,转身想应一声,忽然被他拉住。
许斯溺的手指很长,指腹带着点薄茧,攥得不算紧,却让她没法动。
他的掌心很烫,和他身上的冷冽气质完全不通,像揣着块没燃尽的炭。
“那家私房菜的话梅酱汁,”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要配着米饭吃才不腻。”
温絮知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雨打中的蝴蝶翅膀,扑棱棱地乱颤。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松开了手,转身往展厅走,黑色帽衫的衣角扫过她的胳膊,带着点烟草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走了,吃饭。”他的声音很平淡,像刚才那个攥住她手腕的人不是他。
温絮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玻璃杯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廊的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痒痒的,像有只蝴蝶停在那里。
她忽然觉得,禾莞的雨或许并不只有硬气,就像眼前这个人,冷硬的外壳下,藏着颗被糖浸润过的心。
她快步跟上去,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上织出长长的光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像幅未完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