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外传来单调的驼铃声,凌令薇将额抵在冰凉的轿壁上。和亲队伍已行至第三日,草原的草色渐淡,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沙丘。乌兰坐在脚边,正用一块碎布擦拭着凌令薇那把三寸短刀,刀刃上还残留着前夜死士的血痕。
“姑娘,”乌兰的声音压得极低,“方才我去打水,听见胤国的护卫在说,前面就是‘断魂沙’,据说常有马匪出没。”
凌令薇睁开眼,眸底掠过一丝冷光。断魂沙?前世她率军追击北狄残部时,曾在这一带与亲卫营露宿三日。那时赵毅还年轻,总爱吹嘘自已能一箭射穿三个沙狐。她指尖在袖口下蜷缩——赵毅,你现在在哪里?
“怕吗?”凌令薇反问,语气平淡。
乌兰攥紧了刀柄:“不怕!有姑娘教我的那几招,真遇上马匪,我能护着您!”
凌令薇轻笑出声,刚想再说些什么,轿身突然剧烈颠簸起来,伴随着护卫的怒吼和兵器碰撞的脆响。“有马匪!”有人嘶喊,“保护公主!”
乌兰立刻将短刀塞进凌令薇手中,自已则抄起轿角一根用来支撑的木棍:“姑娘别动,我出去看看!”
“回来。”凌令薇拉住她,“别出去,待在轿里最安全。”她掀起轿帘一角,目光锐利如鹰——数十名骑着黑马的汉子正围攻队伍,他们穿着破旧的皮甲,手中弯刀却闪着寒光,显然是惯于厮杀的老手。
“放下财物,饶你们不死!”为首的马匪勒住缰绳,声如洪钟。他戴着顶破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以及……背后斜挎的箭囊。
凌令薇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箭囊是用北狄黑狼皮让的,边角磨损得厉害,最显眼的是囊口绣着的两个字——破虏。
破虏!
那是她亲手为亲卫营设计的标志!当年她率部平定西疆,楚承渊亲赐“破虏军”称号,这箭囊,是她让人用首战斩杀的北狄狼王皮缝制,分发给最勇猛的十名校尉的。
是赵毅!一定是他!
她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轿外的厮杀声仿佛都离她远去,只剩下那只箭囊在眼前晃动——赵毅还活着,他带着亲卫营的弟兄们活下来了!他们没有散,还在用她赐的名号!
“姑娘,您怎么了?”乌兰察觉到她的颤抖,紧张地问,“是不是吓着了?”
凌令薇摇摇头,喉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到那为首的马匪抬手射出一箭,精准地射落了护卫队长手中的长矛,动作干脆利落,正是她当年亲授的“流星箭”手法。
“撤!”马匪首领似乎无意恋战,在手下抢了几匹骆驼和水囊后,突然低喝一声。黑马群如一阵狂风,卷着沙尘向来路退去。
凌令薇下意识地想掀开轿帘冲出去,理智却死死拽住了她——不能去!她现在是狄戎公主凌令薇,是楚承渊的“敌人”,一旦暴露身份,不仅自已前功尽弃,还会连累赵毅和弟兄们。
“姑娘,他们走了。”乌兰探头看了看,松了口气,“幸好没伤着人,就是丢了些水和干粮。”
凌令薇没有应声,目光依旧追随着那远去的背影。马匪首领在转过一个沙丘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望了一眼,目光穿透沙尘,直直落在她的轿子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凌令薇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是他!那眼神,坚毅中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不易察觉的悲愤,正是赵毅!
他是不是认出这顶轿子了?是不是察觉到轿里的人是她了?
“公主,您没事吧?”护卫队长掀帘进来,脸色发白,“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凌令薇定了定神,掩去眼底的波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没、没事……就是吓着了。他们……他们走了吗?”
“走了,往东北方向去了。”护卫队长答道,“那伙人看着不像普通马匪,身手利落,好像……受过正规训练。”
“正规训练?”凌令薇故作茫然,“难道是……逃兵?”
“不好说。”护卫队长皱眉,“这一带常有逃兵落草,尤其是前几年裁军后。”他顿了顿,又道,“公主放心,前面就是胤国的驿站,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护卫队长退出去后,乌兰不解地问:“姑娘,您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出去?那些马匪明明抢了东西就跑,根本不敢伤人。”
“抢东西是假,探路是真。”凌令薇缓缓道,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裙摆上,“他们看的不是骆驼和水囊,是和亲队伍的虚实。你没发现吗?他们从头到尾没靠近过我的轿子,像是在……忌讳什么。”
忌讳什么?自然是忌讳“狄戎公主”的身份。赵毅他们恨狄戎人,更恨将她送去和亲的楚承渊,可他们终究没敢对她的轿子动手。
“那他们还会再来吗?”乌兰担心道。
“不会了。”凌令薇望着轿帘外渐渐平息的沙尘,“他们要走的路,和我们不一样。”
赵毅他们往东北去了,那是通往西峪关的方向。前世,那里是她镇守了三年的地方,也是……沈家旧部最多的地方。他们没有散,他们在等,等一个能为沈家报仇的机会。
而她,正往仇人的心腹之地去。
队伍重新启程,驼铃声比之前沉闷了许多。凌令薇靠在轿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只“破虏”箭囊。当年她亲手将箭囊交到赵毅手上时,他还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放心,有我在,就有破虏军在!”
如今,破虏军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乌兰,”她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如果背叛了自已的弟兄,该怎么赎罪?”
乌兰愣住了:“背叛弟兄?那是最该死的!还赎什么罪?”
凌令薇苦笑。是啊,最该死的。前世她信了楚承渊的“共守河山”,劝父兄交出兵权,最终落得记门抄斩的下场,连累了多少出生入死的弟兄?赵毅他们一定恨死她了吧。
“可如果……她是被冤枉的呢?”凌令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被冤枉的?”乌兰挠挠头,“那就要找出冤枉她的人,报仇!让所有弟兄都知道她是清白的!”
报仇……凌令薇缓缓睁开眼,眸底的迷茫被一种坚定取代。对,报仇。不仅要报沈家的仇,还要还自已一个清白,对得起那些还在等她的弟兄。
轿队翻过一道沙丘,前方隐约出现了驿站的影子。凌令薇最后望了一眼东北方向,那里沙尘弥漫,早已看不见马匪的踪迹。
赵毅,等着我。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等我撕开楚承渊和魏庸的伪善面具,我们就会再见面的。到那时,我会告诉你们,沈令仪回来了,回来和你们一起,完成未竟的事。
她将掌心的血痕在裙摆上蹭了蹭,血珠晕开,像一朵开在荒漠里的红棘花,带着刺,也带着不屈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