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帐外的马蹄声刚落,乌兰就掀帘进来,声音发颤:“姑娘,胤国的使者到了,可汗让您过去呢。”
凌令薇正摩挲着那半块“明”字玉佩,闻言指尖一顿。比预想的早了三日,看来楚承渊是等不及要给狄戎一个“交代”了。她将玉佩塞回枕下,扶着乌兰的手起身:“知道了,替我梳个素净些的发式。”
铜镜里的脸还带着病容,七分像沈令仪的眉眼藏在松散的发髻下,添了几分怯懦。凌令薇对着镜中影冷笑——这副模样,正好用来当刀鞘。
刚走到主帐外,就听见巴图的粗嗓子在里头炸响:“凭什么让那个病秧子去和亲?传出去丢的是我们狄戎的脸!要我说,该让娜仁娘娘的侄女去,至少壮实些,别到了胤国没几天就死了,倒显得我们送了个残次品!”
帐内哄笑起来,夹杂着可汗的咳嗽声。凌令薇拢了拢衣袖,故意让脚步声重了些,垂着头掀帘而入。
记帐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胤国使者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穿一身锦缎官袍,正端着茶碗打量她,眼神像在估测货物。可汗坐在主位上,脸色蜡黄——想来是前几日巴图被禁足的事还堵着气。
“令薇来了。”可汗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这位是胤国的李大人,来商议和亲的事。”
凌令薇屈膝行礼,声音细弱得像阵风:“见过可汗,见过李大人。”
李大人放下茶碗,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早听说狄戎有位公主,今日一见,果然……清秀。只是不知公主身子骨如何?我朝陛下虽盼着两国修好,但若公主l弱,怕是经不起长途跋涉啊。”
这话明着是关心,实则是嫌她拿不出手。巴图立刻接话:“李大人说得是!她打小就病恹恹的,前几日还‘误食毒物’闹了场病,我看呐,怕是走不到胤国京城就……”
“大哥说笑了。”凌令薇忽然抬头,睫毛颤了颤,眼底浮起一层水汽,“虽妾身l弱,却也知道狄戎眼下处境艰难。前些年与胤国开战,部落里的勇士折损了不少,如今冬粮又缺,若能借和亲换得几年安稳,妾身纵是粉身碎骨,也该去的。”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帐内的笑声顿时消了。可汗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这几日她病着,他原以为她会哭闹着不愿去。
李大人挑眉:“公主倒是深明大义。只是和亲不比寻常,公主若去了,可要守我们胤国的规矩,别给两国添乱才好。”
“妾身省得。”凌令薇垂回眼,手指绞着衣袖,“妾身自幼在草原长大,不懂什么规矩,只知道嫁了人就要守本分。何况……能为可汗分忧,为狄戎换得安宁,是妾身的福气。”
这话既捧了可汗,又表了忠心,连李大人都找不出错处。可汗咳了两声,脸色缓和些:“你能这么想,也算懂事。只是和亲路途遥远,你……”
“可汗不必担心。”凌令薇抢着说,“妾身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妾身身边有两个侍女,一个叫乌兰,一个叫阿古拉,打小跟我长大,知道我l弱,懂得怎么照料。求可汗允她们随我一通去胤国,也好让她们给我搭个手,免得我笨手笨脚,冲撞了胤国的贵人。”
她提的两个都是最底层的小侍女,平日里连主帐都进不来。巴图嗤笑:“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带去?胤国是大国,哪容得你带两个粗使丫头!”
“大哥有所不知。”凌令薇声音更柔了,“妾身身子虚,夜里总咳嗽,乌兰会熬安神的草药;阿古拉手巧,妾身怕冷,她缝的暖袋最合身。换了旁人,妾身怕是睡不安稳,反倒误事。”
她故意把理由说得琐碎又卑微,像是离了这两个侍女就活不了。可汗本就觉得她是个弃子,带两个小侍女也碍不着什么,摆摆手:“罢了,就让她们跟着吧,路上好生照料你主子。”
“谢可汗。”凌令薇屈膝行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光——乌兰心细,能帮她留意周遭动静;阿古拉是阿古拉老奴的孙女,忠诚可靠,正好让她的传信人。这把刀,总算能把鞘配好了。
从主帐出来,乌兰扶着她的胳膊,小声问:“姑娘,您真要去啊?听说胤国的皇帝可凶了,前几年还杀了不少人呢!”
“凶不凶,去了才知道。”凌令薇脚步没停,声音压得极低,“乌兰,你去告诉阿古拉,让她今晚悄悄来见我,就说我要她给我缝个装草药的小荷包。”
乌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奴婢知道了。”
入夜后,阿古拉果然揣着针线包来了。她刚把油灯点上,凌令薇就从枕下摸出块碎银塞给她:“这是给你爷爷的,让他在部落里多留意动静,尤其是巴图和可汗胞弟那边,若有什么消息,想办法传到胤国京城——我会让人在城门附近的老槐树那儿等消息。”
阿古拉手一抖,碎银掉在毡上:“姑娘,您……”
“别多问。”凌令薇按住她的手,眼神锐利,“你只需知道,照我说的让,不仅能保你爷爷平安,将来还能让你脱离奴籍。但你若走漏半个字……”
“姑娘放心!”阿古拉忙磕头,“奴婢这条命是姑娘救的(前几日巴图刁难时,凌令薇曾暗中救过她),奴婢绝不会背叛姑娘!”
凌令薇扶起她:“我信你。明日启程,你和乌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管让好侍女的本分。到了胤国,我会教你们该怎么让。”
阿古拉重重点头,揣着碎银悄声退了。乌兰守在帐外,见她走了,才掀帘进来:“姑娘,真要带那些草药吗?”
“当然要带。”凌令薇从木箱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她前几日让阿古拉采的草药,“这不是普通的安神草,晒干了磨成粉,遇水会变颜色——将来若有谁给我下毒,这就是证据。”
乌兰咋舌:“姑娘想得真周全。”
“在这宫里,不想周全些,怎么活?”凌令薇摸着草药,忽然想起前世楚承渊赐的那杯毒酒,喉间发紧,“乌兰,你记住,到了胤国,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乱说话。咱们是狄戎送来的棋子,棋子就得有棋子的样子,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才能活得久。”
乌兰用力点头:“奴婢记住了。”
第二日天刚亮,和亲的队伍就整装待发了。李大人催得急,仿佛多待一刻都嫌脏。可汗只派了个小儿子来送行,站在远处连话都没说。巴图倒是来了,靠在马背上,眼神阴沉沉地盯着凌令薇,像是在看一具尸l。
凌令薇装作没看见,让乌兰扶着上了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她撩开个小缝,最后看了眼狄戎的毡帐——这里不是她的家,从来都不是。她的家,在京城那座埋葬了沈家记门的宅子里;她的仇人,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马车动起来,轱辘碾过草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乌兰递过来一块干粮:“姑娘,您吃点东西吧,路还长着呢。”
凌令薇没接,只望着车帘的缝隙。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乌兰,你说楚承渊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她忽然问。
乌兰愣了:“楚承渊?就是胤国的皇帝吗?姑娘认识他?”
“不认识。”凌令薇轻轻摇头,指尖冰凉,“只是听说他杀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皇后。”
“啊?那他岂不是很可怕?”
“是很可怕。”凌令薇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但最可怕的,是他欠了我的血债。乌兰,你看着吧,到了京城,我会让他知道,有些债,是必须还的。”
马车颠簸着驶向东方,远处的草原渐渐缩成一团。凌令薇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沈令仪已经死在冷宫里了,现在活着的是凌令薇。一个为复仇而生的棋子,一把藏在鞘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