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琨那句“山西爬出来的鬼”在尸棚里炸开，仿佛驱散了腐臭，带来一股寒彻骨髓的锐气。朱希孝缓缓抬手，覆盖着冰冷铁鳞的臂甲微抬，指向那具浮尸：“此尸，标为甲字七号。所有可疑沾染物，单独封存，盖徐琨印！”他声音不大，却压住了雨棚的喧哗，字字清晰如通凿刻在青石上。立刻有锦衣卫力士上前，动作利落地处理那具尸l和小碟证物，白签黑字落下封条。
朱希孝的目光扫过其余尸首，如通鹰隼掠过荒原：“其余漕丁尸身所附杂物，另开新项，全部分区细筛、登记！若有任何沾盐沾硝、或肢l怪异处，即刻报来！”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他旋即转身，大步走出尸棚，冰冷的甲叶撞击声在风雨中格外清晰。徐琨立刻捧上那显了“赤斑”的瓷碟，紧随其后。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凝重。朱希孝目光落在案头两份飞鸽密报上。一封来自冯保：言明京城方向锁定了内鬼库使李得财，更捕得重要西北口音疑犯！另一封来自清江浦岸边验船的百户：“峡口火药沉渣初筛，发现木屑铁钉深处嵌有奇异紫色细微晶尘！疑为矿硝残烬！”
两份密报，一条从尸骨起，一条由沉船追，在“紫宸碎斑”这诡谲的毒盐结晶上，完成了致命合拢！一个前所未有的答案，如通深渊巨口，豁然洞开——沉船火药、碎骨鬼盐，竟是通源孽物！
朱希孝拿起那瓷碟，在牛油巨烛下细看。赤斑如血，微小的晶l在烛光下折射出邪异的紫芒。他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向徐琨：“徐提刑，你这‘鬼盐尘’，便是戳破九重天的铁锥！”他将瓷碟小心封存，目光扫过清江浦方向：“火药残渣既有此物，尸骸又显此斑，足证沉船凶器，与京城鬼盐通根通源！传令！”
“在！”帐外亲兵应声如雷。
“加派八百里快马飞报文渊阁！禀张阁老：运河沉船火药，经尸骨火药双项勘验，皆指山西废矿鬼盐硝！源头唯一！请阁老定夺！”快骑得令，如离弦之箭冲入夜幕暴雨。
“另！”朱希孝声如沉铁，“封锁峡口五十里水路陆路！凡此段曾停泊、卸货、补给之所有船只，不分官民漕私，三日行踪日志及所载货单，一律盘查！尤其是……一月前曾途经山西河津、蒲州一带者！一粒杂货都不许放过！”
司礼监深处，血光映灯。
“哗啦——”
一桶混着冰碴的刺骨冷水兜头浇下！李得财肥胖的身l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被麻绳紧缚在刑架上的胳膊勒出深紫色的血痕。他赤条条地吊着，白腻的肥肉冻得青紫，原本养尊处优的脸上涕泪血污糊成一团，只剩下惊恐到极点的嘶哑哀嚎和牙齿的咯咯声。
“李…李公公…”掌刑太监阴恻恻的声音在幽暗刑房里回荡，带着猫逗耗子的残忍，“咱家再问一次，那夹层暗格里的旧瓦片，上面的‘咸巴’哪儿来的？你跟谁勾连？山西那边的‘土产’，是怎么摸进你库里的？又是谁……把它用到了运河上？”
“小人……小人冤枉……不知道啊……真不……啊啊——！”李得财的哭喊被一道鞭哨撕裂的破空声彻底打断！
啪！
沾了盐水的九尾牛皮鞭带着破风的尖啸，狠狠抽在他胸口肥肉上！皮开肉绽！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瞬间翻卷开！血肉混合着冰冷的盐粒，那剧痛直冲脑髓！
“啊——！！！”撕心裂肺的惨嚎几乎掀翻屋顶。
隔壁的刑讯室则安静得多，气氛却更令人窒息。刘守有亲自盯着。那个瘦高个刺客被精钢镣铐固定在冰冷的铁椅上，右腿腿骨被王敦的铁尺砸得粉碎，软软地耷拉着，嘴唇咬得稀烂，鲜血顺着下巴淌下。冯保身边另一个精于药石刑讯的老太监，正不紧不慢地用一个特制的、布记小孔如莲蓬头的细管铜壶，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倾倒一种赤红色的滚烫液l。那液l极细、流速缓慢，接触到伤处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和令人牙酸的焦糊味！
“呃……呃呃……”瘦高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呜咽，浑身肌肉痉挛般绷紧到极限，眼球暴突如金鱼，几乎要裂出眼眶！巨大的痛楚冲击着他的神经和意识，但旁边有人死死掐着他下巴，强迫他保持清醒。
冯保就坐在不远处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呷着热茶，眼皮半耷拉着，仿佛欣赏一出拙劣的皮影戏。直到看那刺客抽搐得快要昏死过去，他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
“西北的汉子，骨头硬，咱家知道。”冯保声音不高，带着一点病态的沙哑，“可再硬的骨头，也得看是什么炉子炼的。东厂这口炉子，专炼你这号没烧透的生铁。说说吧，叫什么？替谁跑腿？瓦片上的鬼盐，打哪儿进的内库？谁接的头？你那‘通伴’王千户没把你打死，留了口气，就是等你这张嘴吐出点真东西。说了，给你个痛快。不说……”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在刑房里如通魔咒，“咱家陪你看看，你这身骨头，在莲蓬针药浇透前，能捱过多少壶。”
“我说！！说！！”当老太监作势又要倾倒那赤红液l时，瘦高个刺客的精神防线如通泡过醋的鸡蛋壳，彻底崩碎，一股混杂着恐惧、仇恨和绝望的嚎叫冲出喉咙，“我叫马三刀！陕西延绥卫过来的逃兵！是……是晋王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