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三年。
江意欢已经八岁了,个头蹿高了不少,堪堪到沈清和胸口。
他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不点,眉眼长开了些,愈发显出雌雄莫辨的艳丽——尤其是笑起来时,眼尾上挑,唇瓣水润,抬眸时,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添了几分英气。
这日沈清和从宗门议事回来,刚进静尘殿,就见江意欢跪在蒲团上,对着一堆碎瓷片发愁。
地上是他常用的那只玉杯,此刻碎成了好几瓣。
“怎么回事?”沈清和走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
江意欢瘪着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想给师尊倒茶,不小心手滑了……”
他小手背上划了道口子,渗着血珠,却只顾着心疼玉杯,“这是师父亲手雕的,我修不好……”
沈清和没看碎瓷片,只抓起他的手。伤口不深,却看得他眉峰微蹙。
他指尖凝出灵力,替孩子愈合伤口,动作比往常更轻柔了些。
“一只杯子而已。”
“可是……”江意欢眼圈更红了,“这是师尊最喜欢的……”
沈清和忽然想起,江意欢总爱偷偷观察他——他喝茶时偏爱这只玉杯,看书时习惯靠窗坐,练剑时喜欢在卯时的晨光里。
这些连侍童都没留意的细节,他却一一记在心里。
他弯腰,捡起一块最大的瓷片,指尖微动,灵力在瓷片上流转。
不过片刻,碎瓷片便重新聚合,恢复成完整的玉杯,甚至比原先更莹润了些。
江意欢看得目瞪口呆,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师尊好厉害!”
沈清和将玉杯放在案上,看着他惊叹的模样,忽然觉得,比起冷冰冰的玉简,看这孩子亮晶晶的眼睛更有趣些。
“想学?”
江意欢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
“那便先把基础符咒背熟。”
沈清和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江意欢的发质很软,像上好的丝绸,带着草木的清香,“等你能画出完整的修复符,我便教你炼器。”
江意欢立刻挺直脊背,拍着胸脯保证:“我今晚就背!”
看着他转身跑去书架的背影,沈清和拿起那只玉杯。
杯身上刻着松枝纹,是他刚到这个世界时随手刻的,没想到被江意欢宝贝了这么久。
他指尖拂过杯沿,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孩子微凉的指尖温度。
静尘殿的烛火亮到了深夜。
沈清和处理完宗门事务,回房时路过耳房,见里面还亮着灯。
他走到窗边,见江意欢趴在案上,小脸埋在符箓书里,已经睡着了。
江意欢的手还握着支毛笔,嘴角微微张着,像只累坏了的小兽。
案上摊着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修复符,墨迹晕染开来,沾了点在他鼻尖上,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花猫。
沈清和推门进去,动作轻得像片落叶。他弯腰,想将孩子抱回床上,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襟,江意欢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他,立刻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师尊,我还没背完……”
“明日再背。”沈清和的声音放得极轻,“睡觉。”
江意欢点点头,却没动,反而往他身边凑了凑,小手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师尊,我让了个梦。”
他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糯,“梦见我变成菟丝子,缠在师尊身上……”
沈清和的动作顿住了。
菟丝子……又是菟丝子。
这个词像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识海里的某个角落。
他仿佛看到漫山遍野的绿意里,一株瘦弱的菟丝子紧紧缠绕着古松的树干,小白花在风里轻轻摇曳,像在诉说着什么。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只留下心口一阵莫名的悸动。
“师尊?”江意欢见他不动,抬头望过来,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带着点茫然。
沈清和回过神,指尖拂去他鼻尖的墨点,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自已。
“梦而已。”他将江意欢打横抱起,“睡吧。”
江意欢的头靠在他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感到非常安心。
他往沈清和怀里缩了缩,小手依旧抓着他的衣袖,很快就又睡着了。
沈清和抱着他走到床边,刚想放下,就被他抓得更紧了。
江意欢在梦里呓语:“师尊别走……”
沈清和沉默片刻,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江意欢,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安静的小脸上,将他眼尾的绯色衬得愈发柔和。
他的眉眼,确实像极了菟丝子开的花,柔弱,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
他就这么坐着,直到烛火燃尽,天光微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
江意欢醒来时,发现自已还在沈清和怀里,吓得立刻想爬起来,却被沈清和按住了肩膀。
“再睡会儿。”沈清和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些,“今日不用早课。”
江意欢愣了愣,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晨光落在沈清和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不少。
这人的皮肤很白,是常年不见烈日的冷白,唇色很淡,却在晨光里泛着点自然的粉。
“师尊,你好像松脂。”江意欢忽然说,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
沈清和挑眉:“嗯?”
“又冷又硬,却很香。”江意欢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像在验证自已的话,“还很暖。”
沈清和握住他的手,指尖的薄霜似乎又融化了些。
他看着江意欢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明白,为什么记忆中那株菟丝子总爱往他身上缠——或许不是因为需要庇护,而是因为他这棵千年古松,只有在被菟丝子缠绕时,才会真正感觉到暖意。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江意欢对宿主产生深度依赖,符合“修正命运线”预期,功德值+200。】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时,沈清和没有像往常一样忽略,反而轻轻“嗯”了一声。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江意欢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像让了个甜美的梦。
阳光落在他眼尾的绯色上,像落了片朝霞。
沈清和忽然觉得,这静尘殿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红梅还没谢尽,就已经有新的绿意,在不经意间,悄悄爬上了心头。
他抬手,替江意欢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残留着他微凉的l温。
养一个小徒弟,或许真的不错。
至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终于有了点值得牵挂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