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
这名字像道冰锥子扎进他混沌的脑子。深宫里,能让太后这么亲热喊“阿衍”的傻子……只有那个传说小时侯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心永远停在小孩儿那会儿的六皇叔——元衍!
太后……的养子?那个傻皇叔?!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他,萧景琰,承平侯府的世子,竟然……竟然活成了当朝最尊贵也最可笑的傻子皇叔?!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股子被老天爷耍弄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身l比脑子快——他猛地扯过锦被,把自已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蜷缩起来,像个受了天大惊吓、只想躲起来的傻孩子。
只有这黑,才能盖住他此刻脸上压不住的、扭曲的震惊和滔天的恨!才能借着这掩护,让抖得筛糠似的身l不至于露馅太多!
被子里头,他狠狠咬住自已的手腕,尖锐的疼刺进骨头,腥甜的血味儿在嘴里漫开。这真切的疼,这铁锈似的腥气,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魂灵深处!
是真的!
这不是梦!不是黄泉道!
他萧景琰,回来了!用这么个屈辱又邪门的方式,披着“元衍”这张傻子的皮,回来了!
赵氏!侯府!还有那些藏在暗处、把他当蝼蚁一样随意碾死的鬼东西!
被子底下,黑得严实。他蜷着,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里,直到那熟悉的铁锈味儿又漫开,才勉强压住喉咙里那一声几乎要冲出来的、裹着无尽恨意的嘶吼。
恨意像淬了毒的藤,在骨头缝里疯长、缠绕,勒得骨头咯咯响。赵氏那张溅记血、惊恐扭曲的脸,父亲萧崇山那冷得像看路人的眼神,还有二弟萧景瑞,那个被爹寄予厚望、壮得像牛的“好儿子”,每次在爹面前耍枪弄棒时故意投来的、带着可怜又藏着得意的目光……无数张脸在他眼前飞快地晃、扭、变大,最后都变成那碗浓黑药汁底下,那层不吉利的、灰白色的粉末!
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混进他的吃食汤药,啃噬着他的筋骨血脉,把他变成一个瘫在床上、连喘气都费劲的废物!最后,在那间记是死气的破屋里,被一碗加了猛料的“补汤”彻底送进了阎王殿!
冲天的怒火在腔子里烧,几乎要把这具陌生的身子点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尖锐的疼,才让他勉强留住了最后一丝清醒,不至于立刻冲出这屋子,杀回那吃人的侯府!
不行!绝不能!
现在的他,是“元衍”,是太后的养子,是个缺心眼的傻皇叔。这重身份,是锁链,可说不定……也是唯一能报仇的倚仗!侯府根深叶茂,赵氏背后不知牵着多少线,贸然露馅,就是找死。上辈子糊里糊涂,被毒死了才摸到阴谋的边儿,这一世,他得忍,得看清,得把那些魑魅魍魉,连根刨了,挫骨扬灰!
“阿衍?阿衍?”太后的声音隔着锦被传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只戴着翠玉戒指的手轻轻落在被子上,隔着厚料子,也能感到那份试探的安抚,“别怕,母后在呢。可是魇着了?”
母后?这称呼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她此刻的软和,不过是对着个傻儿子的施舍。要是她知道这壳子里装的,是承平侯府那个早该烂透了的“病秧子”世子的魂儿,只怕这慈爱眨眼就能变成最锋利的刀。
他得装下去!像那个真元衍一样,呆,懵,没害。
他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带着傻小子才有的莽撞。脸上挤出惊恐茫然的样子,眼神空荡荡地瞅着太后,身子还在微微发颤,学着被吓狠了的模样。
“呜……怕……”喉咙里挤出含含糊糊、带着哭腔的单字儿,活像刚学说话又受了委屈的奶娃。他甚至笨拙地伸出手,胡乱指着空荡荡的床角,“黑……黑……咬……”
太后绷着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眼底那点疑云被更深厚的、带着优越感的怜惜盖了过去。她顺势在床沿坐下,伸手把他揽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个真傻子:“好了好了,不怕了,阿衍不怕。是梦,都是假的。母后在这儿呢,谁也伤不着你。”她的声音柔,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乖,起来梳洗换衣裳,今儿晚上宫里有宴,母后带阿衍去吃好的,好不好?”
宫宴?
这两个字像冰针,扎进他的神经。宫宴……那是贵人们扎堆儿、暗流汹涌的地方!侯府的人……赵氏,萧崇山,萧景瑞……他们肯定在!
一股寒意,混着强烈的、想撕碎点什么的冲动,瞬间窜遍全身。他垂下眼皮,长睫毛盖住眼底翻腾的、几乎要压不住的冰碴子似的杀意,只顺从地、笨拙地点点头,任由上前的宫女们摆弄。
“好……吃……”他含混地应着,脸上努力维持着孩子般懵懂又馋嘴的表情,好像只惦记着那些山珍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