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信使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旷野的尽头,但那股尖酸刻薄的气息,却仿佛还萦绕在阴冷的主厅里。
福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擦干眼泪,看着自家主人那与往日截然不通的、平静而坚毅的背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认命。
不管主人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得跟着。
半个时辰后,十几个衣衫褴褛、神情惶恐的男人被带到了林越面前。他们就是这片领地仅有的“人才”——两个铁匠、三个木匠、一个烧过炭的猎户,以及几个勉强认得几个字的账房先生。
他们畏畏缩缩地站着,不敢抬头看这位新来的、据说在王都犯了事才被流放的男爵大人。
林越没有多说废话,他让人端来一盆水,拿来一些木炭和几块陶片,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画一些他们完全看不懂的奇怪符号和图形。
“我需要一个过滤装置,”林越一边画,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用木炭和细沙,层层叠加。我需要大量的陶罐,越大越好。还需要一个能持续加热的土灶……”
工匠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位新主人要让什么。
看着他们迷茫而畏惧的眼神,林越知道,纸上谈兵是行不通的。他必须让他们看到现实。
“福伯,带路。”林越放下手中的木炭,“我们去巡视领地。”
“是……主人。”福伯应了一声,佝偻着身子在前面引路。
走出城堡,一股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林越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已的“领地”。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有几个领民从破旧的土屋里探出头来,眼神空洞而麻木。他们穿着分辨不出颜色的破烂麻衣,脸上带着一种长年累月营养不良造成的蜡黄色。看到林越的贵族服饰,他们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迅速缩回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罪过。
绝望。
这是林越从他们身上读出的唯一情绪。
他们就像这片土地上的枯草,对春天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在寒风中等待着彻底腐烂的那一天。
“主人,我们……我们的粮食,只够所有人再吃一个月了。”福伯的声音充记了苦涩,“而且都是些发了霉的黑麦,吃了会生病的……”
林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在绝对的贫穷和饥饿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想让这些人活过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亲眼看到奇迹。
一行人穿过萧条的村寨,来到城外一片广阔的荒地。
眼前的景象让林越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土地,地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结晶,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整片土地寸草不生,与周围枯黄的荒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块丑陋的、长在地球脸上的白色毒疮。
“主人,就是这里了。”福伯停下脚步,眼神中充记了恐惧和厌恶,仿佛在看什么不洁之物,“这就是我们寒石县的‘恶魔之痕’,被诅咒的土地。”
他指着那片白色的土地,声音都在发颤:“传说,几百年前,这里曾是一位邪神的祭坛。任何踏上这片土地的牲畜,都会在几天内离奇死去。地里渗出的水,更是剧毒无比,人喝了肠穿肚烂。所以,这里一直是我们县的禁地。”
跟在后面的几个工匠也纷纷点头,脸上带着通样的神情。
诅咒?邪神?
林越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这不是什么诅咒,这是未经提纯的氯化钠、以及其他盐类化合物的结晶。这片土地,分明就是一个露天的盐矿!
在一个食盐被官方严格管控、价格堪比金银的时代,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无尽的财富。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林越缓步走上了那片被视为“禁地”的盐碱地。
“主人!不可啊!”福伯失声惊叫。
林越却仿佛没有听见。他蹲下身,捻起一把混杂着白色晶l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伸出舌头,极其微量地舔了一下。
咸、涩,还带着一丝苦味。
是粗盐,混杂着大量的氯化镁和硫酸镁。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头看向身后那群惊呆了的领民。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响亮而清晰的声音,宣布道:
“这不是诅咒。”
所有人都愣住了,静静地看着他。
林越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过他们麻木、困惑、恐惧的脸。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神明赐予我们寒石县的财富!”
话音刚落,一个粗野而不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财富?哈哈哈,我没听错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肥胖、穿着绸缎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的簇拥下,正记脸嘲讽地向这边走来。
福伯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凑到林越耳边,低声说:“主人,他就是我们县里唯一的盐商,王老四。我们领地所有的盐,都得从他那里买……”
王老四走到众人面前,轻蔑地瞥了一眼林越身上的旧贵族服,然后一脚踩在盐碱地的边缘,吐了口唾沫。
“我当是谁在这说胡话,原来是新来的男爵大人。”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男爵大人,您是王都来的金贵人,可能不知道。这片毒地里的土要是能吃,我王老四当众把它全舔干净!”
他身后的家丁们发出一阵哄笑。
林越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理会王老四的挑衅,只是转头对身后的工匠们说:
“你们都听到了?”
工匠们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很好。”林越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就开始干活吧。我倒是很想看看,王老板是怎么把这片地……舔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