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两个字——“伞呢？”，以及后面那个刺眼的“J”，像两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小满的瞳孔。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落在身上，她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手脚冰凉，连扶着树干的手指都失去了知觉。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把伞藏起来了。他在催她还回去。
这根本不是询问，是命令。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含义的索回。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昨夜玩偶屋的警告，今早素描本上诡异的“充电进度57%”，课堂上那句冻彻心扉的“不熟”，还有刚才无声的“安静”警告……所有关于江屿的冰冷碎片，都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伞呢？”而被粗暴地激活，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
怎么办？装死？当作没看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江屿不是许哲，他的警告从来不是玩笑。后果自负……那未尽的威胁，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还回去！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求生欲占据了上风。她几乎是跑着冲回宿舍，手忙脚乱地从柜子最深处翻出那把崭新的黑色雨伞。伞身冰冷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握着一块即将引爆的炸弹。
还去哪里？直接敲他303的门？这个想法让她浑身汗毛倒竖。不行！绝对不行！她再也不想踏进那条走廊半步，更不想面对那扇门和门后可能存在的无数双眼睛。
她握着伞，像握着一个烫手山芋，在空荡的宿舍里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窗外，忽然瞥见楼下不远处的老校区信箱区。一排排老旧的绿色铁皮信箱，斑驳掉漆，是教工宿舍区住户用来接收信件报刊的地方。
一个念头闪过：塞进他的信箱！神不知鬼不觉！
这似乎是最安全、最不用面对他的方式。林小满几乎没有犹豫，抓起伞就冲下了楼。信箱区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旁边的灌木丛里跳跃。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心跳如鼓，手指颤抖着在标有“303”的信箱锁孔附近摸索——没有投递口！只有一个小小的、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取信口！
该死！她绝望地低咒一声。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不是短信，是电话！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刚刚发来短信的陌生号码！
嗡——林小满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打电话来了？！他等不及了？！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挂断，却因为手指颤抖，不小心按下了接听键！
“喂？”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男声，瞬间通过听筒钻进她的耳朵，像细小的冰棱刺入耳膜。
林小满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伞。”电话那头，江屿的声音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我在……”林小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我……我正想还给你……信箱……信箱打不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对林小满来说漫长得如同酷刑。
“图书馆。”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报出一个地点，“四楼，艺术文献阅览室。小组讨论。现在。带过来。”
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甚至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
“啪嗒。”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忙音嘟嘟作响。
林小满握着手机和雨伞，呆呆地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晒得她头晕目眩。图书馆……小组讨论……他要在那种地方拿回伞？当着许哲他们的面？他想干什么？羞辱她？提醒她别想赖账？还是……更深的警告？
恐惧、屈辱、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她别无选择。
***
艺术文献阅览室位于图书馆旧馆的顶层，高大的拱形窗户透进充足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而陈郁的气息。巨大的木质书架上塞满了厚重的艺术典籍和画册，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林小满抱着那把黑伞，像抱着一个定时炸弹，脚步虚浮地走到阅览室最里面靠窗的方形大桌旁。许哲、李思琪和王浩已经到了。许哲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李思琪认真记录，王浩则有些拘谨地翻着一本画册。
而江屿，坐在背对窗户的位置。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光晕。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西方美术史》，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铅笔，笔尖无意识地在空白的笔记本页面上轻轻点着，发出极细微的哒哒声。他低垂着眼睫，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小满的出现，让许哲的声音戛然而止。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以及她怀里那把显眼的黑伞。许哲的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嘴角勾起一个“果然如此”的暧昧弧度。李思琪和王浩则有些好奇和不解。
林小满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消失。她硬着头皮，顶着那几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挪到桌边，空位只剩下江屿旁边的那个。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尽量离江屿远一点，将伞放在自己脚边的地上。
“哈，小学妹，你迟到了哦！还带着……”许哲故意拉长语调，目光瞟向那把伞。
“好了，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李思琪连忙打圆场，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之前讨论的几个方向，大家觉得哪个更可行？‘艺术创作中的梦境投射’还是‘童年经历对艺术家风格的影响’？”
讨论开始。林小满努力集中精神，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旁边的江屿。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目光落在厚重的美术史上，铅笔在指间灵活地转动，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字迹依旧是那种力透纸背的凌厉风格。他似乎完全没在意她的到来，也没在意脚边那把伞。
这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林小满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觉得‘梦境投射’很有意思！”许哲积极发言，“很多艺术家都说灵感来自梦境，那种非逻辑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特别有冲击力！比如达利……”
“灵感……”
林小满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这个词。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第一次是在课堂上江屿的笔记本沙沙作响时。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脑海中关于“充电进度”的恐怖联想。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许哲的侃侃而谈中。
然而，就在“灵感”两个字从她唇边溢出的瞬间——
坐在她旁边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僵！
他手中转动的铅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林小满的心跳骤停，惊恐地看向他。
只见江屿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异常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他浓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猛地闭上，眉心紧紧蹙起，仿佛在承受某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周身那股冰冷疏离的气场，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压抑的……虚弱感所取代。
“江屿学长？你……没事吧？”李思琪最先发现了异常，担忧地问。
许哲和王浩也停下了讨论，惊讶地看着江屿。
江屿没有回答。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浸满寒冰的黑眸，此刻竟显得有些涣散，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林小满从未见过的、近乎狂躁的痛苦和混乱。他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看也没看身边任何人，甚至没有去管掉落的铅笔，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格外突兀，引得附近几个看书的学生不满地抬头张望。
“抱歉。”他丢下这两个冰冷破碎的音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看也不看众人，踉跄着、脚步有些虚浮地，径直朝着阅览室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那背影，不再是平日的挺拔孤傲，竟透出一种仓惶逃离的狼狈。
留下桌边四个人，面面相觑，满脸愕然。
“什……什么情况？”王浩一脸茫然。
“我去！江屿学长……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许哲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李思琪担忧地看着江屿消失的方向：“他脸色好差，要不要跟去看看？”
林小满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是最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就在她说出“灵感”这个词之后！这个词……对他意味着什么？是触发痛苦的开关？还是……打断了他的“充电”？
巨大的疑惑和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她看着江屿留在桌面上的东西：那本厚重的《西方美术史》，还有那本摊开的、写着他凌厉字迹的硬皮笔记本。铅笔滚落在笔记本旁边。
“他……他东西忘拿了。”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干，指着桌面。
“啊！对！”李思琪反应过来，“他看起来很不舒服，东西得给他送过去吧？”
许哲立刻自告奋勇：“我去我去！”说着就要去拿笔记本。
“等等！”林小满脱口而出，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急促。
许哲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看向她。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能让许哲看到那本笔记本！万一……万一里面有不能见人的东西呢？比如……她的画像？或者……“充电进度”？
“我……我去吧！”林小满强作镇定，语速飞快地解释，“你们继续讨论选题方向，我跑得快，马上就回来！”她不等其他人反应，几乎是抢在许哲前面，一把抓起了桌上江屿的笔记本和那本厚重的《西方美术史》，抱在怀里，转身就朝着江屿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哎？小学妹……”许哲在她身后喊，但林小满头也不回，脚步匆忙。
她抱着书冲出阅览室大门，走廊里空荡荡的，早已不见江屿的身影。他会去哪里？回宿舍？还是……
林小满凭着直觉，跑向图书馆侧门通往老校区的那条僻静的林荫道。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梧桐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紧张。
她跑得气喘吁吁，目光焦急地搜寻。终于，在靠近教工宿舍区入口的一个僻静拐角处，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屿背对着她，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他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撑着粗糙的树干，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背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和疲惫。
林小满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头的恐惧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担忧？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正犹豫着是现在走过去，还是等他缓一缓，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背带裤、扎着羊角辫、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手里抓着一个彩色的气球，蹦蹦跳跳地从旁边的小路上跑了过来，正好经过江屿身边。小女孩似乎被漂亮的树叶吸引了注意力，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树冠。
而背对着林小满的江屿，似乎被小女孩的动静吸引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转过了半个侧脸。林小满能看到他苍白的下颌线紧绷着。
然后，在午后的阳光和斑驳的树影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江屿朝着那个毫无防备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着粉色兔子耳朵、曾写下冰冷警告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让林小满魂飞魄散的意图，正缓缓地、目标明确地，伸向小女孩的头顶！
“不要——！！！”
一声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破了林小满的喉咙！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怀里的书本“哗啦”一声掉落在地！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朝着江屿和小女孩的方向猛冲过去！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素描本上的“充电进度”，他此刻异常的虚弱和痛苦，还有眼前这如同恐怖片般的一幕……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串联成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结论：他需要“充电”！而“充电”的对象……可能是人！可能是……那个无辜的小女孩！
“住手！江屿！你干什么！”她嘶吼着，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冲过去，想要挡在小女孩身前。
她的尖叫和狂奔惊动了江屿和小女孩。小女孩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手里的气球也飞走了。江屿伸出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他倏然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对上狂奔而来的林小满，看清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怪物般的惊骇、愤怒和恐惧时，他那双总是冰冷无波的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随即，那愕然迅速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暴戾的阴郁和受伤所取代！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误解和侵犯的滔天怒意，狠狠地刺向林小满！
林小满被他这可怕的眼神钉在了原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浑身都在发抖。她看着那个被吓哭的小女孩，又看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江屿，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我……我……”她想解释，却语无伦次。
江屿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看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他死死地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他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从地上捡起一片完整的、刚刚从树上飘落的、形状完美的梧桐叶——原来，他刚才伸手的目标，是女孩头顶那片缓缓飘落的叶子！
他将那片叶子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然后，他再也没看任何人一眼，带着一身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怒意和受伤，转身，大步流星地、头也不回地朝着教工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寂。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继续。林小满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江屿迅速消失在宿舍楼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散落的书本——那本属于江屿的硬皮笔记本，因为刚才的冲击，摊开了。
一阵微风吹过，书页哗啦啦翻动了几页。
林小满的目光，被其中一页吸引住了。
那不是工整的笔记，而是一张潦草的速写。炭笔的线条凌乱却精准地勾勒出一个趴在图书馆桌子上小憩的少女侧影。散落的刘海，微微嘟起的嘴唇，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那侧脸的轮廓，分明就是她自己！是上次在图书馆自习时不小心睡着的样子！
而在速写的右下角，不再是冰冷的“充电进度XX%”，而是用更凌乱、更焦躁的笔触，重重地写着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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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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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稳定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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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低干扰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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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程：感知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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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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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关键词“灵感”触发过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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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能量急剧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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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能量不足！需立即补充！**
这些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小满的视网膜上！
他不是要伤害小女孩……他只是想要那片叶子？那片叶子是“补充能量”？
他之前的虚弱痛苦……是因为她无意中说出的“灵感”这个词，导致了他的“过载”和“能量流失”？
而她的画像……她的睡颜……是他的“稳定摄入”？是他的“能量来源”？
“充电进度”……“能量”……“缪斯”……
昨夜江屿那句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今天还没吸到灵感”，在这一刻，与笔记本上的字迹、与那张速写、与刚才他伸手抓向叶子的动作……轰然贯通！
一个荒诞离奇却又无比清晰的真相，带着惊雷般的力量，狠狠劈开了林小满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她不是潜在的受害者。
她是他的……
**“灵感充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