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赤色凶星 > 第7章
自从那夜密谈后,蒋辰就成了一个披着两张皮的人。白天,他是“蒋先耘”,黄埔军校最耀眼的天才;夜里,他才是“凶星”,一枚即将砸进敌人心脏的孤独棋子。
这种割裂感,在一周后被一张布告彻底搅乱。
“……为培养我校学员之社会责任感,及军民亲善之精神,特与广州教会医院联合举办联谊慰问活动……”
教官刚念完,布告栏前的人群“嗡”地一声炸了锅,像烧开的水。
“联谊?跟教会医院那帮女娃?”
“我的亲娘!进军校快半年,老子连只母蚊子都没看顺眼过!”
“好事啊!不过,这好事轮得到咱们吗?还不是给先耘兄准备的?”
陈勇一巴掌重重拍在蒋辰背上,震得他胸口发闷。他挤眉弄眼,声音压得贼低:“先耘!听见没!你的机会来了!凭你这张脸,那帮小护士还不得排着队给你送手绢?”
蒋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去联谊?他现在是“凶星”,任何不必要的感情纠葛,都可能化为刺穿他伪装的利刃。可他又必须是“蒋先耘”,一个前途无量、理应享受年轻人一切活动的军校明星。
他躲不开。
命令如山。第二天下午,上百名换上崭新制服的学员,在教官的带领下,列队走进了广州教会医院。
浓烈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和草药味扑面而来,像一记耳光,瞬间打醒了所有人旖旎的幻想。这里不是风月场,是人间炼狱。走廊里、院子里,到处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和面黄肌瘦的平民,呻吟和哭泣声像背景音乐一样,从未停歇。
学员们脸上的兴奋迅速褪去,换上了沉重的肃穆。
蒋辰和陈勇被分到了一间临时搭建的重症棚屋,给伤员换药。棚屋里光线昏暗,空气污浊,一个年轻士兵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正死死咬着一块破布,浑身筛糠般发抖。
“妈的,这叫什么事……”陈勇骂骂咧咧地打开一卷纱布,却被眼前血肉模糊的伤口骇得不知从何下手。
蒋辰沉默地接过,他的动作熟练而冷静,仿佛眼前不是一条人腿,而是一件冰冷的器械。这是他两世为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棚屋门口一阵骚动,一个担架被急匆匆地抬了进来。
“快!快让开!伤员窒息了!”一个护士尖叫着。
担架上躺着个士兵,脖子被弹片划开一道大口子,虽然已经包扎,但鲜血还是不断从喉咙里涌出来,堵住了气管。他双眼翻白,手脚无力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看就要憋死了。
几个医生和护士围上去,一片手忙脚乱。
“不行,血块堵住了!”
“钳子!快拿血管钳!”
“来不及了!他撑不住了!”
棚屋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都让开!”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快步走到担架边,她没穿护士服,显然身份更高。约莫二十岁上下,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疲惫,一头乌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她看了一眼伤员,眉头都没皱一下,立刻对旁边的护士下令:“准备气管切开术!马上!”
可她的话音刚落,那伤员的抽搐猛地停止了,身体一挺,彻底没了动静。
“完了……”旁边的老医生叹了口气。
女子却没放弃,她俯下身,手指在伤员喉咙上摸索片刻,忽然扭头,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了正拿着纱布的蒋辰身上。
“你,过来!”
蒋辰一愣。
“就是你!军校生!”女子的声音又急又快,“他的喉咙被血块堵死了,现在切开也来不及!我要把血块吸出来,但没有吸引器!你,用嘴!”
用嘴?!
整个棚屋的人都惊呆了。陈勇更是吓得脸都白了,那可是混着泥沙和碎肉的血块!
女子死死盯着蒋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哀求,只有命令和一种不计代价的决绝。“救人!你是不是军人?”
蒋辰和她对视了一秒。
他没有犹豫。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蒋辰扔掉纱布,一步跨过去,俯下身,没有丝毫停顿地对准了伤员喉咙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凭着前世野战急救的本能,用手指稍稍清理了一下创口边缘,然后一口贴了上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瞬间灌满口腔,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呕……”陈勇在旁边干呕起来。
蒋辰屏住呼吸,猛地一吸!
一大口黏稠、温热的液体和血块被他吸了出来,他迅速扭头,“噗”地一声吐在地上。来不及擦嘴,他又一次俯身下去。
第二次。
第三次。
当他第三次抬起头时,那名窒息的士兵喉咙里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猛地弓起身子,一大口黑血喷了出来,随即,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活了!
棚屋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天啊,救活了!”
“这小伙子是英雄!”
女子立刻指挥护士进行后续处理,她甚至没多看蒋-辰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病人身上。直到伤员被妥善安置,她才直起身,用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手,走到蒋辰面前。
她递过来一个水壶和一块干净手帕。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审视,又像是认可。“我叫苏晚晴。这里的义工医生。”
“蒋先耘。”蒋辰漱了口,用手背抹了下嘴,回答得简洁有力。
“你很勇敢。”苏晚晴看着他,“不像个学生,像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
蒋辰心里一跳。这个女人的观察力太敏锐了。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刚才,我可没有命令你的权力。”苏晚晴淡淡一笑,“那是你的选择。不过我很好奇,你的选择,和我救人的选择,是一回事吗?医生救人,是天职。军人杀人,也是天职。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又来了,观念的交锋。但这一次,背景是刚刚挽救回来的生命,显得无比真实。
“不矛盾。”蒋辰看着她,一字一句,“医生是在战争之后修补创伤。而我们军人,是要在战争开始之前,用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去终结以后千千万万场战争,阻止这一切创伤的根源。”
“用战争终结战争?”苏晚晴的眉头轻轻蹙起,“我在欧陆见过太多高喊着这个口号的政客,也见过太多因此变成烂肉的年轻人。生命就是生命,没有什么‘必要的牺牲’。”
“面对举着屠刀的侵略者,难道要用仁爱去感化?”蒋辰反问,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血腥气,“苏医生,你见过被屠杀的村庄吗?我见过。所以,有时候,握枪的手,比祈祷的嘴更接近和平。”
苏晚晴沉默了,她看着蒋辰,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半晌,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见过什么。我只知道,我希望你们这些握枪的人,永远不要忘记,你们的枪口下,和你们要保护的,都是一样会哭会痛的人。”
说完,她对蒋辰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了下一个伤员。那白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棚屋里,像一盏孤独而坚定的灯。
蒋辰站在原地,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血腥味。
这个女人,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不天真,却坚守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慈悲。
临别时,学员们在医院门口集合。蒋辰鬼使神差地,穿过人群,再次找到了苏晚晴。
“苏医生。”
苏晚晴看到他,有些意外。
“我叫蒋先耘。”蒋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短小的德制铅笔和一张纸条,“今天的话题没聊完,我想给你写信,继续聊。方便吗?”
他的语气直接,甚至有些强硬。
苏晚晴看着他手里的铅笔,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几秒后,她接过了纸笔,迅速写下了一个地址。“欢迎来信。不过,我更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在战场上相见。”
“先耘!走了!”不远处,陈勇在大声催促。
蒋辰收好那张纸条,转身归队。
“行啊你小子!”陈勇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笑得贼兮兮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刚才那一下,真他娘的够爷们!那苏医生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有戏!”
蒋辰没理他。他很清楚,苏晚晴的出现,是他冰冷潜伏生涯中的一个意外。一个可能带来温暖,也可能带来致命危险的意外。
她背后,是教会医院,是江浙财团,还是海外关系?这一切,都可能是他这颗“凶星”撬动棋局的支点。
他必须搞清楚。
队伍的角落里,戴雨农的帽檐压得很低。他没有看蒋辰,也没有看苏晚晴。他的视线,落在了苏晚晴刚刚递还给蒋辰的那支铅笔上。
那是德国“辉柏嘉”的最新款,价格不菲,在广州城里只有寥寥几家洋行有货。一个普通的军校生,用不起。而那个苏医生,写字时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女士腕表,是百达翡丽。
戴雨农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本子,翻开,在“蒋先耘”的名字旁边,用极小的字,写下了一行备注。
——与苏晚晴(背景不明,疑涉江浙、留洋)接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