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室主任将一份文件袋恭敬地放在校长的红木办公桌上,站得笔直。
“校长,您要的资料。”
校长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将指尖的雪茄灰弹进烟灰缸里,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念。”
“是。”侍从官打开文件袋,清了清嗓子,“学员,蒋先耘。字巫山。年十九。籍贯……”
“挑紧要的说。”校长打断了他,显然对这些基本信息不感兴趣。
“是!”侍从官心头一凛,直接翻到后面,“……入学成绩,中上。射击、格斗、马术等术科成绩,中下游。唯理论课成绩,名列前茅。性格……孤僻,不善交际,与同寝的陈勇、贺兴汉关系尚可。”
侍从官顿了顿,补充道:“报告校长,这是他入学以来的档案,很……普通。”
“普通?”校长终于抬起眼,那双看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审视的锐利。“一个普通的学员,能在战术课上讲出‘立体作战’?能把胡大海那种老油条驳得哑口无言?”
他伸手,将那份薄薄的档案拿了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
“背景清白,履历简单,像一张白纸……”他喃喃自语,食指在“性格孤僻”四个字上重重敲了敲,“要么,是他藏得太深。要么……”
校长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档案扔回桌面,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吃了什么饭。”
“明白!”
而这一切,课堂风暴的中心,蒋辰,还被蒙在鼓里。
但他并非毫无察觉。胡教官那避瘟神一样的态度,路上其他学员投来的或敬佩、或嫉妒、或探究的复杂目光,都像无形的探照灯,将他笼罩其中。
他明白,自己这只来自未来的蝴蝶,已经彻底扇起了风暴。
风暴越大,越需要一个坚固的锚。而这个锚,就是一副足够强悍的身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具身体的原主“蒋先耘”,就是个标准的文弱书生。脑子好用,身体却是块软豆腐。别说去面对未来那一场场尸山血海的恶战,可能第一次冲锋,就会因为心肺功能跟不上而倒在半路上。
那还谈什么扭转乾坤,纯属笑话!
从那天起,黄埔军校的学员们发现,“理论家”蒋先耘疯了。
天还没亮,晨练的集合哨声压根没影,操场上就有一个黑影在闷头狂奔。别人跑五公里,他加码到十公里。等大部队气喘如牛地结束晨练,他已经撑在地上,双掌按地,身体绷得像一根钢筋,一次又一次地起伏。汗水很快在他身下洇开一滩深色。
“先耘!你他娘的不要命了?”陈勇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脸都白了,“你再这么练下去,人就废了!听哥一句劝,咱慢慢来!”
蒋辰撑起身体,吐出一口浊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开始浮现轮廓的胸肌:“老陈,打仗不光是动脑子,更是熬体力。你总不希望冲锋的时候,我跑一半就没气儿,还得你拖着我走吧?”
陈勇被他噎得一愣,随即狠狠一拍大腿:“操!说得对!他娘的,你等等我,老子也跟你一起练!”
蒋辰的“疯魔”,成了军校一道奇景。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哗众取宠,想出风头。但更多出身底层、更能吃苦的学员,看他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敬佩。
这种敬佩,在一次十公里武装越野后,攀上了顶峰。
盛夏的日头毒得像火炭,整条崎岖山路都被烤得发烫。每个学员都背着步枪和二十斤的负重,土黄色的军装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又湿又沉。肺里像是塞了一团火,每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体能教官骑在马上,手里拎着皮鞭,偶尔在空中甩个鞭花,发出“啪”的脆响。
“跑快点!都他娘的是娘们吗?未来的将军,连这点路都跑不下来,趁早滚蛋回家抱老婆!”
蒋辰没理会教官的叫骂,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身体里。他的呼吸绵长而规律,和脚下沉重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固定的节拍。他没有在开始就发力猛冲,而是吊在一个不快不慢的位置,像一头积蓄着力量的孤狼。
路程过半,大部分学员的节奏都乱了。有人开始掉队,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活像离了水的鱼。
就是现在!
蒋辰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的速度陡然提升。
他那看似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下,爆发出惊人的耐力。他超越了一个又一个同学,脚步声依旧沉稳有力。
“不行了……我……我不行了……”一个瘦小的学员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眼看就要中暑休克。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手掌宽厚,骨节分明,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瘦小学员费力地抬头,正对上蒋辰淌着汗却异常平静的脸。
“起来。”蒋辰的声音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简短有力,“战争,不会给你躺下的机会。跟着我喘气。”
话音未落,他一把抓起那学员掉在地上的步枪,利落地甩到自己另一边肩膀上,空出的手则像铁钳一样抓住那学员的胳臂,半拖半拽地拉着他,继续向前跑去。
一个人,扛着两支枪,还拖着一个累赘!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学员,心脏都像是被狠狠擂了一拳。
终点线处,体能教官抬腕看了眼怀表,刚准备骂骂咧咧,山道拐角处,一个人影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出来!
是蒋先耘!
教官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看清了,蒋先耘身上背着两支步枪,手里还拖着一个人!可即便如此,他的步伐依旧没有丝毫凌乱!
当蒋辰拖着那名同学撞过终点线时,教官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怀表——五十二分钟!
“……怪物!”教官活了半辈子,带兵无数,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意志和体能。这小子的身体里,住着一头凶兽!
“好样的!先耘!”陈勇第二个冲过线,他把自己的枪往地上一扔,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给了蒋辰一个熊抱,激动地擂着他的后背,吼得山响,“我就知道你小子行!他娘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你练什么,我练什么!”
蒋辰被他勒得差点背过气去,却笑得无比畅快。
人群的另一侧,贺兴汉也跑完了全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或瘫倒或欢呼,只是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他死死地盯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蒋辰,镜片下的世界因为汗水和疲劳而有些模糊。
先是石破天惊的军事理论,再是那神乎其技的枪法,现在……又是这种超越凡人极限的体能和意志……
贺兴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清楚地记得,入学时,那个叫蒋先耘的同乡,文质彬彬,跑个三公里都会脸色发白,看人时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怯意。可眼前这个人呢?冷静、强悍,甚至……冷酷。
这绝不是什么天赋异禀,更不是脱胎换骨。
一个荒诞到让他自己都遍体生寒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这具躯壳里的,真的是他的同乡蒋先耘吗?还是说……是被什么不知名的鬼魅,占了身子?
更远处的树荫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身穿短衫,面容瘦削的青年,将操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站得笔直,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刀。
“雨农兄,”他身旁的人有些不解,“这蒋先耘,不过是体能好了点,值得您亲自来看?”
被称作“雨农”的青年没有回头,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蒋辰身上。
“你不懂。”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冷意,“你看那些人,他们是在用腿、用蛮力跑。而这个蒋先耘,”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精确的词,“他是在用脑子跑。他的呼吸,他的步点,他每一次发力,甚至他去救人,全都在算计之内。这不像一个学生,倒像……”
“像一部被精密校准过的战争机器。”
戴雨农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种发现猎物般的兴奋。
“去告诉主任,就说我说的。”
“这块璞玉,与其放在一群蠢材里蒙尘,不如……送到校长面前,让他亲自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