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铃声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又闷又哑,刺破了孤儿院的死寂。林砚几乎是立刻惊醒的,他趴在门板上听了很久,直到确认走廊里只有扫地的沙沙声,才敢挪开抵门的椅子。
打开门时,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涌了进来。刘阿姨正拿着扫帚在扫地,动作机械,扫帚划过地面,扬起的灰尘里夹杂着几根黑色的长发。她看到林砚,只是抬了抬眼皮,没说话,继续埋头扫地,像是在清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走廊里空荡荡的,张诚和周阳的房门紧闭,王莉和李萌萌那边也没动静。隔壁谢临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人在不在。
林砚走到楼梯口,正准备下楼,就看到张叔脸色铁青地从男孩房里出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气得浑身发抖。
“少了一个!”张叔低吼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阿武不见了!”
阿武?林砚愣了一下,才想起是那个昨天和安安一起玩拍手游戏的短发男孩,眼睛很大,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别人后面。
“怎么会不见?”刘阿姨停下扫地的动作,脸色也白了,“昨晚锁门时还在的!”
“锁是从里面打开的!”张叔把手里的纸狠狠摔在地上,“这是他留下的!”
林砚捡起来看。纸上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我去找妈妈了,在红房子后面。”字迹很用力,纸都被戳破了。
红房子后面?林砚的心沉了下去。那里是谢临昨天去过的菜园。
“去找!”张叔怒吼着,抓起墙上的藤条就往楼下走,“把他给我找回来!要是让院长知道了……”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后果不会好。院长虽然没明说对孩子失踪的惩罚,但从张叔和刘阿姨的反应来看,绝对轻不了。
刘阿姨也赶紧跟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冲出孤儿院大门,往院子后面的菜园跑去。
林砚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纸,指尖有些发凉。阿武为什么要去找妈妈?他怎么知道妈妈在红房子后面?是有人告诉他的,还是……
“看来,昨晚不止一拨人没睡好。”
谢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什么时侯站在了走廊里,手里拿着个苹果,正慢悠悠地啃着,苹果的颜色很红,红得有些不自然。
“你去哪了?”林砚问。
“找吃的。”谢临指了指手里的苹果,“厨房找到的,不知道放了多久,不过没坏。”他凑近看了看林砚手里的纸,挑了挑眉,“阿武?那个总跟着安安的小男孩?”
林砚点头:“他说去红房子后面找妈妈了。”
“红房子后面只有菜园。”谢临的眼神闪了闪,“还有很多‘肥料’。”
他的话让林砚想起赵宇纸页上的“妈妈的肥料”和安安说的“妈妈快长出来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林砚问。
“张叔和刘阿姨已经去了。”谢临咬了口苹果,“现在过去,只会被当成添乱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有些人应该也想去看看热闹。”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张诚和周阳的房门开了条缝,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王莉和李萌萌也从房间里出来了,脸色都不太好看。
“又出事了……”王莉叹了口气,声音里记是疲惫,“这地方到底有没有安生日子?”
“安生日子?”张诚冷笑一声,眼神扫过林砚和谢临,“我看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生。那个叫阿武的孩子,说不定就是被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拐走的。”
他话里有话,明显是在针对谢临。
谢临像是没听到,只是低头啃着苹果,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没过多久,张叔和刘阿姨就回来了,脸色比出去时更难看,手里空空的,显然没找到阿武。
“没找到?”王莉忍不住问。
张叔没理她,只是阴沉着脸往院长办公室走,刘阿姨跟在后面,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什么。
“菜园里……”林砚看向谢临,想问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谢临把啃完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反正上午没课,自由活动。”
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张诚和周阳对视一眼,也跟了上来,显然是不想错过任何线索。王莉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拉着李萌萌跟在后面,大概是觉得人多安全。
孤儿院的后院比前院更荒凉,杂草长得有半人高,只有靠近红房子的地方开辟出一小块菜园,种着些不知名的蔬菜,叶子是暗紫色的,茎秆上缠着黑色的头发,和面包里的、手术刀上的一模一样。
菜园里的泥土是新翻的,很松软,上面插着几个木牌,写着孩子们的名字——“安安”“阿默”“阿武”……
阿武的木牌旁边,泥土明显更湿润,还散落着几颗白色的纽扣,和那个缺胳膊布偶眼睛上的一模一样。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阿武昨天穿的衣服,袖口上确实缝着两颗白色的纽扣。
“这是……”李萌萌看到那些纽扣,脸色瞬间惨白,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妈妈的肥料。”谢临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赵宇没说错。”
“什么意思?”张诚的声音发紧,“你是说……阿武他……”
“不然你以为,那些‘肉’是哪来的?”谢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眼神很冷,“还有这些蔬菜,为什么长得这么好?”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这个可怕的猜测吓得说不出话来。林砚看着阿武木牌旁边的泥土,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泥土里挣扎,最后慢慢被吞噬,变成滋养蔬菜的肥料。
“安安知道吗?”林砚突然问。他想起安安昨天塞给他的那颗牙齿,还有她总是挂在嘴边的“妈妈的碎片”。
谢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林砚说不出话来。如果安安知道这一切,那她每天玩的“找妈妈的碎片”游戏,到底是什么?是在寻找自已被埋在泥土里的亲人,还是……在为这个“妈妈”收集更多的碎片?
“那个红房子……”周阳突然指向不远处的红房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是‘妈妈’吗?”
红房子的门紧闭着,门缝里没有再渗出暗红色的液l,但林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门后看着他们,冰冷的,带着贪婪的目光。
“谁知道呢。”谢临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也许,是所有孩子的‘妈妈’,也许……是所有孩子的‘终点’。”
他的目光落在红房子的门把手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抓过,痕迹很深,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渍。
林砚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突然注意到门把手上缠着一根黑色的头发,很长,末端打着一个小小的结——和他口袋里那块布料碎片上的头发,一模一样。
安安的头发。
林砚猛地抬头看向孤儿院的方向,安安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上,透过栏杆看着他们,手里拿着那个缺胳膊的布偶,嘴角咧开,露出尖尖的牙齿,在阳光下泛着白森森的光。
她好像在对他们笑。
林砚的后背瞬间爬记了冷汗。他不知道安安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但他能感觉到,那个看似天真诡异的小女孩,知道的可能比他们所有人都多。
而那个隐藏在红房子里的“妈妈”,和这些孩子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前世的碎片依旧模糊,但林砚隐隐感觉到,那个碎片里的红色房门后,藏着的可能不是救赎,而是和眼前一样,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