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铃声比规定时间晚了半小时。
当刘阿姨端着铁盘走进大厅时,林砚注意到她的围裙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是没擦干净的血。铁盘里的食物和中午不通,除了灰黄色的土豆泥,还多了些切成小块的、暗红色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肉,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腥甜。
“今天加菜。”刘阿姨的声音很沙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异常亮,“孩子们长身l,需要补补。”
张诚和周阳下楼时,看到盘子里的“肉”,脸色都白了。周阳胃里一阵翻腾,捂着嘴跑到角落干呕起来。张诚强装镇定,但拿起勺子的手一直在抖。
“这是什么肉?”王莉皱着眉,没动筷子。
“院里养的兔子。”刘阿姨面无表情地说,“昨天刚杀的。”
院子里根本没有兔子。林砚想起谢临下午摘回来的红色果子,又想起安安说的“妈妈快长出来了”,胃里一阵发紧。他看向孩子们的餐桌,他们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那些“肉”,嘴角沾着暗红色的汁,眼神空洞,像一群被喂养的雏鸟。
安安坐在最角落,吃得很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林砚,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诡异的笑。
谢临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他似乎刚睡过一觉,头发有些凌乱,眼尾带着点红,看到盘子里的“肉”时,只是挑了挑眉,没说话,拿起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嚼得很慢。
“你不怕有毒?”张诚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
谢临咽下嘴里的东西,淡淡道:“毒不死人。”
他的笃定让张诚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林砚没动那些“肉”,只吃了几口土豆泥。土豆泥里的黑色颗粒比中午更多了,嚼起来咯吱作响,像是沙子。他注意到,刘阿姨一直在盯着谢临看,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像在等待什么。
晚餐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孩子们排着队上楼时,安安故意落在最后,走到林砚身边,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飞快地跑开了。
是颗牙齿,小小的,像是孩子的乳牙,上面还沾着点血丝。
林砚的指尖一凉,下意识想扔掉,却看到安安在楼梯口对他让了个口型:“妈妈的。”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把牙齿塞进裤兜,和那块布料碎片、半块碎戒指放在一起。这三样东西,像三个无声的诅咒,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口袋里。
“需要帮忙处理一下吗?”谢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显然看到了那颗牙齿。
林砚摇摇头:“不用。”
谢临没再坚持,只是看着他的口袋,眼神深邃:“她好像很信任你。”
“可能因为院长让我照顾她。”林砚避开他的目光。
“或许吧。”谢临笑了笑,“但我觉得,她是认出你了。”
认出我?林砚的心猛地一跳。认出我是谁?阿砚吗?
他想问什么,谢临却已经转身往二楼走,只留下一句:“晚上锁好门,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林砚心里那点刚刚萌生的、对谢临的莫名信任。
回到房间时,天已经擦黑了。林砚仔细检查了门锁,又搬了张椅子抵在门后,才稍微放下心来。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走廊里挂着的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摇曳,把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坐在床沿,摸着口袋里的三样东西,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谢临的话——“她是认出你了”。
如果安安认出的是“阿砚”,那“阿砚”到底是谁?是照片上那个背对着镜头的小男孩吗?和院长是什么关系?院长为什么说“爸爸对不起你”?
还有谢临,他和“阿砚”又是什么关系?他的戒指,院长抽屉里的碎戒指,阿默给的半块碎戒指……这三者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联系?
前世的碎片像散落的拼图,他能感觉到它们之间的关联,却怎么也拼不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很轻,像是用指关节敲的。
林砚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紧了床腿边的一根木棍——那是他下午在院子里捡的,以防万一。
“谁?”他沉声问。
门外没人回答,敲门声也停了。
林砚屏住呼吸,贴在门板上听。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徘徊。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往走廊另一头去了,渐渐消失。
是张诚和周阳吗?还是……别的什么?
林砚不敢放松警惕。规则第三条说,晚上8点后必须待在自已房间,锁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应该已经过8点了。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声尖叫,是李萌萌的声音,很短促,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紧接着,是王莉压低的呵斥声,还有张诚的怒骂声。
林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果然动手了?是针对谁?
他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走廊里的油灯忽明忽暗,能看到王莉拉着李萌萌往她们的房间走,李萌萌在挣扎,脸上记是恐惧。张诚和周阳站在走廊中间,脸色阴鸷地看着谢临的房门——就在林砚隔壁。
他们的目标是谢临?
林砚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看到张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正是林砚之前放在桌底的那把,不知道什么时侯被他拿走了。周阳手里拿着根木棍,和林砚手里的差不多。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靠近谢临的房门。
就在张诚准备撬锁时,谢临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走廊里的油灯猛地晃了一下,火苗差点熄灭。
谢临站在门后,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但林砚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不再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死寂,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有事?”谢临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进空气里。
张诚和周阳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和木棍差点掉在地上。
“没……没事。”张诚强装镇定,“我们就是路过,看看你睡了没。”
谢临没说话,只是往前跨了一步。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林砚看到他的眼睛亮得吓人,瞳色深得像墨,嘴角那抹惯常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
“滚。”
只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张诚和周阳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往自已的房间跑,连门都没敢关严。
王莉拉着李萌萌赶紧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能听到插门闩的声音。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摇曳的“滋滋”声。
谢临站在门口,没关门,也没动,像是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林砚的门缝上。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临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很快又消失了。他转过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林砚靠在门板上,后背全是冷汗。刚才谢临身上的气息,太可怕了,像某种蛰伏的猛兽,一旦被触碰,就会露出獠牙。
院长说的没错,谢临确实和这里的“东西”一样,危险,且深不可测。
但不知为什么,林砚心里却没有太多恐惧,反而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像很久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在某个黑暗的地方,谢临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用那种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驱散了所有危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砚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他屏住呼吸,贴在墙上听。
是谢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谁对话。
“……还没到时侯……”
“……他还没记起来……”
“……再等等……”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听不清了。
林砚的心脏狂跳起来。谢临在和谁说话?是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吗?还是……别的什么?他说的“他”,是指自已吗?记起什么?
前世的碎片又开始翻涌,这一次,带着更强烈的冲击感,几乎要冲破他的脑海。
夜色越来越深,孤儿院陷入了死寂。只有走廊里的油灯还在摇曳,照映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儿童画,画上拿着刀的小人,似乎在黑暗中缓缓动了起来。
林砚坐在床沿,握紧了手里的木棍,一夜无眠。他知道,这个夜晚还很长,而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