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阁的灯影熄了,我转身就走,脚底像踩着棉花,脑子里却烧得发烫。
那张符纸上的字,苏红叶的袖口,萧景行的戒指——全对上了。他们不是在传消息,是在走流程,像换岗一样熟门熟路。
可还差一步。
我知道他们在交接,但不知道交接的是什么。是图?是令?还是……某种只有特定方式才能读取的东西?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主动去领了焚经炉的差事。
这活儿没人爱干。炉子在后山死角,三步一禁制,五步一巡查,烧的全是废卷残页,灵力一碰就炸,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成傻子。上个月有个弟子偷看焚毁内容,当场七窍流血,现在还在药堂躺着啃灵米粥。
但我需要一个能烧《太初》残页的地方。
而且得光明正大地烧。
罚役令下来时,我故意踉跄了一下,手扶墙角咳了两声,把“虚弱”演得跟真的一样。执事弟子记意地点点头:“陆沉啊,你这身子骨,守炉正好,不动手不动脚,坐着就行。”
我咧嘴一笑:“多谢师兄l恤。”
心里却在盘算:什么时侯烧,烧哪一段,用什么纸,怎么观察灰烬纹路。
最重要的是——怎么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意外。
焚经炉是青铜铸的,高过人头,炉口刻着“焚妄”二字,底下压着一道镇魂符。每次开炉,都要由值守弟子念咒引火,火焰呈青黑色,烧纸不冒烟,只腾灰,灰烬飘出三尺就会自燃,不留痕迹。
我坐在炉边,怀里揣着昨晚准备好的“废稿”。
其实是用膳堂账本裁的一角,边角还沾着油渍。我在上面默写了《太初》心法第三段,用的是井水混了毒虫结晶调的墨,笔顺故意反着来——右撇子逆写,这是昨夜十二轮回档试出来的唯一组合。
巡查弟子来了一趟,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等他脚步远了,立刻抽出黄柄柴刀,刀面朝上,斜架在炉口边缘。
这是我的“显影镜”。
火焰一舔纸角,账本边就卷了,火苗窜起半尺高,青黑焰中,那行字迅速焦化,灰烬刚离纸,就被气流卷着往上飞。
我死死盯着刀面反射的光影。
灰纹散开,像蛛网,又像水波,可就在某一瞬——
它变了。
原本杂乱的轨迹突然收束,勾出一个五角嵌套的图案,外圈逆旋,内圈顺转,中间一点灰如星坠。
我瞳孔一缩。
这纹路,我在萧景行衣摆上见过。
不是明纹,是暗绣在袖口内侧的防滑纹,平时藏在袖子里,只有他拔剑时才会露出来一瞬。我上个月“摔”在他脚边三次,才看清那纹路的走向。
而现在,它出现在灰烬里。
不是巧合。
是密语。
我迅速用指甲在刀背刻下纹路轮廓,刚收手,巡查弟子又来了。
“干什么呢?”
“回神呢。”我晃了晃脑袋,把柴刀塞回腰间,“这炉子嗡嗡响,听得我脑仁疼。”
他皱眉:“少废话,别乱动炉子。”
我点头哈腰,等他走远,才把刀抽出来看了一眼。
黄柄还在发烫。
不是因为炉火,是因为它刚碰了《太初》的字迹。
这把刀,能感应到“被隐藏的东西”。
夜里,我开始试第二轮。
目标:复现灰纹。
材料:我用膳堂的废纸、井底苔、还有昨夜剩下的追踪粉,调出七种不通配比的“伪丹阁纸”。
墨水更复杂。朱砂、灶灰、血珠、唾液,混了十二种组合。
我一间黑屋,点一盏油灯,把焚经炉的构造默背三遍,确保每一步都在安全区内。
第一次,纸烧太快,灰没成型就炸了。
第二次,墨太浓,火纹扭曲,像团乱麻。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一直到第七次。
我用井苔纸,朱砂混墨,右撇子逆笔书写,心法只写前四句。
投入火中。
火焰一卷,灰烬腾起,刀面反射出的光影——
五角嵌套,外逆内顺,星点居中。
和白天一模一样。
我靠在墙边,喘了口气。
成了。
这不只是密语,是验证机制。只有用特定方式写的《太初》片段,烧出来才会显纹。
换句话说——萧景行他们交接的,根本不是纸条,是“可燃密文”。
谁烧,谁看,烧完即毁。
我盯着刀面上的反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昨天给苏红叶的那本《药王手札》,如果烧了,会不会也出纹?
正想着,窗外树影一晃。
我猛地抬头。
没人。
但刚才那一瞬,我眼角余光好像看到一点光——不是火光,是某种反光,像玉佩,又像金属。
我低头看自已袖口。
《太初》残卷的一角,不知什么时侯,烧了个小洞。
边缘焦黑,形状规整,像是被什么精准地灼过。
我摸了摸,指尖传来一丝温热。
不是炉火的热。
是……被盯上的热。
第三天夜里,我决定测最后一个数据。
《太初》心法,一旦运转,能在无意识状态下维持多久?
这关系到我能不能“装睡”时还能控气流。
子时二刻,我假装梦游,晃到库房外围。
青柴刀在手,刀尖朝地。
这是测风的。
我调整呼吸,让《太初》气流自然外溢,像雾一样贴着地面走。青柴刀微微震颤,风向偏东南,说明气流没散。
我继续走,绕到东墙三尺处。
黄柄柴刀突然一烫。
不是地缝的方向,是冲着我胸口。
我低头。
残卷又烧了个洞。
这次在中间,形状像个小漩涡。
我立刻收功,转身就走。
路过一块地砖,鞋底一沉,像是粘了什么。
我没停,但记住了位置。
回到屋,我脱下鞋,刮下一点黑色粉末,放在灯下。
它不反光,也不吸灵,但用指尖捻开,能看到里面夹着极细的银丝。
我把它包好,塞进红柄柴刀的刀柄暗格。
这刀是测毒的,现在它也成了“证据仓”。
第四天,我又去了焚经炉。
这次带了三张纸。
第一张,正常写《太初》片段,烧。
灰纹出现,五角嵌套。
第二张,我换了左手写,笔顺正。
烧完,灰散如尘,无纹。
第三张,我用膳堂账本,抄了段《弟子规》,烧。
火苗蓝了半秒,灰烬落地即灭,没纹。
我收刀,靠在炉边打盹。
巡查弟子过来,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累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昨晚梦游了一趟,到现在腿还软。”
他笑出声:“你还梦游?别撞上雷长老的阵法,那玩意儿专克迷糊蛋。”
我点头:“知道,我躲着走。”
心里却在算:三次燃烧,两种材质,四种笔顺,七种墨水。
数据齐了。
现在,我不仅能复现密纹,还能伪造它。
只要我有一张丹阁专用纸,一点朱砂,一支右撇子逆写的笔——
我就能烧出萧景行认得的“密令”。
而他,一定会来看。
第五天夜里,我让了个局。
我把一张井苔纸裁成指甲盖大小,写下《太初》第四段首句,用朱砂混墨,右撇子逆写。
然后把它塞进黄柄柴刀的刀柄夹层。
刀,就放在焚经炉旁的石台上。
我没守着。
我知道,只要炉子还热,只要灰烬还有余温,只要那纹路能被复现——
萧景行就会来。
他不怕火,但他怕错失密令。
就像老鼠闻不得油腥。
我回到屋,躺在床上,闭眼等子时。
回档前,我最后检查了一遍袖口。
残卷又被烧了个洞。
这次在底部,形状像一扇门。
我伸手摸了摸,指尖刚碰上去——
刀在石台震动了一下。
不是风动。
是有人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