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东侧茅房墙根下,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刮下的木屑灰。
掌心那六个字——“紫火-禁-密道”——已经被我用柴刀背反复刻了三遍,血混着汗,糊得看不清笔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
子时回档后,身l清爽得像刚出炉的蒸饼,连肠子都冒着仙气。可我知道,他们不会给我喘息的机会。
果然,天刚擦黑,萧景行就来了。
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药,笑得像庙门口施粥的善人:“陆师弟,听说你昨夜吐血,特来送点安神汤。”
我没接,只盯着他左手小指上那枚不起眼的戒指。
“多谢师兄。”我接过碗,一饮而尽,“还是师兄关心人。”
他没走,反而靠在门框上:“今晚轮你夜巡吧?戌时三刻,东三岔口集合。”
我点点头,把空碗递回去。
他接碗时,指尖有意无意蹭过我手背。
我知道他在试探——有没有力气,有没有防备。
我让他蹭了。
反正明天子时,这双手还能再活一次。
夜风刮得廊下灯笼直晃,我抱着火盆走在巡夜道上,脚步虚浮,像是随时会倒。
两个杂役跟在后面,一个提灯,一个拎着火钳。萧景行没来,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
走到东三岔口,我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歪倒在地,火盆“哐当”一声翻在石板上,炭火滚了一地。
“又来了?”提灯的杂役翻白眼,“真传弟子就这么不经走?”
我没吭声,脑袋一歪,眼皮耷拉下来,呼吸放得又浅又慢。
火钳子戳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捅我肋骨。
我猛地睁眼,一骨碌爬起来,抄起脚边火盆就往他身上甩。
“你他妈有病啊!”我吼得脸红脖子粗。
火盆砸在地上,火星子溅上警戒幡,火苗“呼”地窜起。
钟声立刻响了。
“快救火!”提灯的杂役慌了,扑上去拍打幡布。
我趁机往后一倒,顺势躺平,屏住呼吸,心跳压到最低。
子时。
到了。
身l猛地一震,像被雷劈过又活回来。伤好了,气记了,连昨夜喝的麻痹散都代谢干净。
但我没动。
睁眼就是破绽。
我继续躺着,耳朵竖着听外面动静。
脚步声来了又走,火被扑灭,两人嘀咕几句,抬着空火盆走了。
我这才缓缓睁开眼。
瞳孔金光一闪,消散。
成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第二天一早,我没去练功,也没去劈柴。
我直奔膳堂。
贡品架上摆着九颗玄霄寿桃,据说是掌门从天外灵园亲手摘的,每颗都带着云霞纹。
可现在,只剩六颗。
我盯着果盘,一动不动。
三颗少了。
不是被收走,是被人吃了。
我蹲下身,挨个看果蒂。三颗带泥的,泥里还夹着点蓝花碎屑,湿漉漉的,像是刚从后山采来。
我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黏液,凑到鼻尖一闻。
蓝花混着七星叶,还有一股子膳堂灶灰的焦味。
这味儿,我在火盆边见过。
昨晚我装死前,火盆倾倒,有个杂役衣兜里滚出个桃核,沾着青苔和药渣。
就是它。
我直起身,把泥屑刮进袖袋,转身就走。
路过膳堂后门,我瞥见那根缠红绳的拐杖斜靠在墙角。
瘸腿张不在。
但红绳结还在。
我装作系鞋带,顺手把袖袋里的泥屑倒进他拐杖下的排水沟。
下一秒,拐杖动了动,像是被人轻轻踢了一脚。
我知道,消息送出去了。
中午,我混进洗碗的杂役队。
三个嫌疑人,都在。
甲胖,乙瘦,丙贼眉鼠眼。
我端着一摞油腻的碗,低头刷,耳朵却竖着。
甲身上是汗臭加猪油香,丙是霉米味,都不对。
直到乙从我身边走过,袖口一甩,那股味儿来了——蓝花、七星叶,还有一点点桃核发酵的酸。
就是他。
我低头继续刷碗,手指在碗底划了三道。
三颗桃,三道痕。
不多不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偷偷摸摸从怀里掏个油纸包,里面还剩半颗桃核。
我笑了。
但没笑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我鼻尖一痒,一股冷汗顺着后背滑下来。
不对。
回档后,我明明清了毒,调了息,怎么还会出虚汗?
我低头看手。
指尖有点抖。
不是害怕,是身l在抗议。
昨晚装死太急,心跳压得太低,回档也没完全修复。再加上连着两天用麻痹散,识海像被砂纸磨过,现在一用《太初诀》调息,太阳穴就抽着疼。
我靠在洗碗池边,假装累得直喘。
原来这金手指,也不是无限续航。
死十次能活,死一百次呢?
第一百零一次,会不会真的断片?
我咬牙,把最后一口冷水灌进喉咙。
疼就疼吧。
反正疼不死。
傍晚,我蹲在巡夜道东三岔口,手里捏着黑柴刀。
刀身粗糙,像烧火棍,最适合干脏活。
我把昨夜火盆边捡的桃核拿出来,放在石板上,用刀背轻轻敲开。
核仁是黑的。
被人用七星叶泡过。
这种草,能压灵压,也能掩气息。低阶弟子偷吃贡品时常用它遮掩灵力波动。
但有个副作用——吃多了会打嗝,嗝里带着蓝花香。
我收起桃核,把黑柴刀插进石缝,刀柄朝外,像根没人注意的木棍。
然后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查。
而我要他们查到的,只有一件事——
陆沉还是个废物,连桃核都啃不动。
但就在转身那一刻,我眼角余光扫过膳堂后门。
瘸腿长的拐杖不见了。
地上却多了个湿脚印,形状像熊掌。
旁边还有一小堆亮晶晶的石头。
我认得那堆石头。
胖虎的收藏。
它来过。
我脚步没停,脸上也没变。
但心里,已经把“七星叶”三个字,刻进了明晚的试死清单。
我刚走出三步,袖口突然一沉。
低头一看,半片符纸粘在布料上,褪了色,只看得清一个“合”字残角。
我把它揭下来,塞进牙缝。
下一秒,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我抬头。
萧景行站在回廊尽头,手里端着一杯新茶。
他没说话,只是把茶杯换到左手,右手搭在剑柄上。
我冲他咧嘴一笑,转身就走。
走到拐角,我忽然停下。
从怀里摸出一颗桃核,往地上一扔。
用脚碾碎。
然后继续走。
身后,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