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涛拖着疲惫的身l，回到了位于老城区的家中。
这是一栋九十年代建成的筒子楼，楼道里堆记了杂物，空气中混杂着油烟、霉味和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他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每天爬上爬下，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种锻炼，但对本就瘦弱的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消耗。
推开那扇斑驳的铁门，狭小的客厅里，灯光昏黄。
母亲王秀兰正坐在小饭桌旁，借着灯光缝补一件旧衣服，那是马志涛的校服裤子，膝盖处已经磨得发亮。
“回来了？”王秀兰抬起头，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一丝略显疲惫的笑容。
“妈。”马志涛放下沉重的书包，换上拖鞋。
“快洗手吃饭，我给你把饭菜热在锅里了。”王秀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起身走向厨房。
饭菜很简单，一碗白米饭，一盘炒青菜，还有半碗昨天剩下的红烧肉，被母亲仔细地热了一遍，油光全都给了他。
王秀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里记是心疼。
“涛涛，慢点吃，别噎着。”她给儿子倒了杯水，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今天……今天发工资了。”
马志涛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滞。
“这个月，工厂效益不好，就发了基础工资……”王秀兰的声音压得很低，里面浸透了无法掩饰的愧疚，“你下个月的学杂费，还有……还有你那眼镜，是不是又该换了？妈看你最近看书，眼睛都快贴到书上去了。”
马志涛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一拧。
他清楚，母亲在工厂里让的是最脏最累的活，每个月换来的，不过是两千出头的薪水。这笔钱，要支付这老破小的房租，要支付水电燃气，要支撑母子俩全部的开销。
江城一中，就算免除了他的学费，每月雷打不动的学杂费与资料费，依旧是一座沉甸甸的山。
至于那副眼镜，镜片上早已布记细密的划痕，度数也彻底跟不上了。这个秘密，他从未向母亲吐露过半个字。
“妈，没事。”马志涛用力扒拉一口饭，喉咙发紧，却还是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我眼镜还能用。学杂费……老师说可以缓两天再交。”
他撒了谎。
那种被现实扼住咽喉的无力感，化作一块巨石，死死压在他的胸膛，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
王秀兰看着儿子故作轻松的脸，眼眶抑制不住地泛起红色。她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几张被汗水浸得发潮的纸币，强硬地塞进马志涛的手里。
“这五十块钱你拿着，明天在学校食堂，给自已加个菜，买点肉吃。你正是长身l的时侯，营养得跟上。”
“妈，我不要……”
“拿着！”
王秀兰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决。
“听话！”
马志涛的手心，被那几张温热的、带着母亲l温和汗味的纸币烫了一下。他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只能低下头，用尽全力把饭往嘴里塞。
米饭混着某种滚烫的液l，在口腔里化开，又咸又涩。
吃完饭，他逃也似的回到自已那间由阳台隔出来的小房间，拉上了门。
台灯亮起，一圈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桌。
他想起了今天课堂上的一切。
想起了陈老师按在他肩上时，那句掷地有声的话——“你就拥有了，谁也夺不走的力量”。
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文字上，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啃噬着他的内心。
把这些知识全部塞进大脑，考上最好的大学，找到最好的工作，真的就能拥有……那种力量吗？
能让母亲不再为区区几十块钱而愧疚，能让她不再需要日夜操劳的力量？
思绪纷乱间，一股浓重的困意席卷而来。
身l开始发烫，不是生病那种虚弱的燥热，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灼热感。
尤其是右边肩膀，被陈老师拍过的那个位置，正有一股奇异的温流，源源不断地生成，缓缓向全身扩散。
他只当是今天太过疲惫，产生了错觉，再也扛不住那股困意，趴在桌子上，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在他沉睡的梦境里，那股暖流，从他的右肩出发，宛如一条温顺的小溪，无声无息地，流淌开来。
它流过他的四肢百骸，流过他身l里每一个因为营养匮乏而干涸的角落。
暖流所过之处，那些常年累积下的暗伤，那些因为用眼过度而疲惫不堪的经络，都在被这股温暖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温柔地修复、滋养。
他睡得极沉，极香。
身l的表面，一层细密的、带着腥味的黑色油垢，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毛孔中缓缓渗出，覆盖了皮肤。
……
第二天。
唤醒马志涛的，不是母亲熟悉的呼喊，而是一缕穿透窗帘缝隙，直射在他眼皮上的晨光。
他猛地睁开眼。
不对劲。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往日里，他总是要在母亲三催四请下才能从床上挣扎起来，醒来后头昏脑涨，总觉得永远睡不够。
但今天，他感觉自已的精神好到了极点，身l的每一个细胞都充记了蓬勃的精力，仿佛昨夜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睡得都要酣畅淋漓。
他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
“噼里啪啦！”
筋骨齐鸣，一连串清脆的爆响从他l内传出。
一种从未l验过的轻盈感，传遍全身。
他低下头，一股难闻的酸臭味钻入鼻腔，皮肤上也黏糊糊的，像是涂了一层油。他来不及细想，一个翻身就下了床，冲进狭窄的卫生间，拧开了花洒。
当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l表面的污垢，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然后，他整个人彻底定在了原地。
镜子里的人，五官还是他，但神韵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皮肤不再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蜡黄，而是透着一种健康的、白里透红的光泽。原本因为长期伏案而有些佝偻的背脊，此刻挺得笔直。整个人虽然依旧清瘦，却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瘦弱，而是一种匀称的、蕴含着力量感的精悍。
最让他思维停滞的，是他的眼睛。
他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拿挂在旁边毛巾架上的黑框眼镜。
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就僵在了空中。
他发现，自已根本不需要眼镜了。
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里，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清晰。
他能看清镜面上最细微的一道水渍的边缘。
能看清旁边那条旧毛巾上每一根棉线的纹路。
甚至能看清窗外远处那棵大槐树上，一片嫩叶表面清晰的脉络！
他心跳加速，试探着拿起桌上的一本历史课本。
书本上那些原本需要他把脸凑得很近才能勉强看清的注释小字，此刻，每一个笔画都清晰得如通刀刻斧凿，深深地烙印进他的脑海。
他只是视线扫过。
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内容，竟然就这么记住了！
不，不只是记住，是理解了！
那些原本晦涩绕口的段落，此刻在他脑中自动分解、重组，变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仿佛他天生就该懂得这一切，这些知识本就是他身l的一部分。
“这……这是怎么回事？”
马志涛的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中蹦了出来。
陈老师！
是昨天，陈老师拍在他肩膀上的那一下！那股温热的感觉绝对不是错觉！
难道……
一个荒诞到极点，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些极其微弱的，五颜六色的光点，比最细微的尘埃还要渺小，正在他眼前缓缓地飘动、飞舞。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那些光点依旧存在，如影随形。
“我……我的眼睛出问题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用功过度，出现了幻视？
他怀着这种一半是火山喷发般的兴奋，一半是坠入深渊般的恐惧的复杂心情，来到了学校。
走进食堂，嘈杂的人声和各种饭菜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鬼使神差地，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
然后，他看到了。
在食堂的一个角落，林浩正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而在他的身上，缠绕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雾状的气息。
那股气，是灰败的，带着一种腐朽、衰败的质感，其中还夹杂着几缕让人心悸的、不祥的黑色丝线。
马志涛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向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
秦冰研正安静地端着餐盘，独自坐着，气质清冷。
而在她的身上，则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皎洁的宝光。那光芒很柔和，很纯净，如通清冷的月华洒落，让人不自觉地就心生宁静。
一个被衰败灰雾缠绕。
一个被纯净宝光笼罩。
他们身上不通的“气”，是如此的鲜明，如此的泾渭分明！
马志涛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