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西郊。
枯黄的野草没过脚踝，风卷着沙砾打在破败的庙门上，发出“吱呀”的哀鸣。这座荒废多年的土地庙，梁上结记蛛网，供桌积着寸厚的灰尘，唯有神龛前的空地上，被人用脚扫出一片干净的角落，像是特意为谁准备的。
沈惊鸿裹着件玄色斗篷，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提前半个时辰到了，暗卫已在庙外三里处布下暗哨，张诚则带人查遍了破庙的每一寸——房梁、供桌下、甚至墙角的鼠洞，确认没有埋伏，也没有机关。
“殿下，四周干净，只在庙后发现一串新鲜的马蹄印，像是半个时辰前留下的。”张诚低声禀报，语气里带着警惕，“对方很谨慎，没留下多余痕迹。”
沈惊鸿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银镯。这三天，她没闲着——一边让张诚深挖柳家与皇后的关联，一边反复研究那页从御药房撕下的脉案。
脉案上“雪上梅”三字被她用朱笔圈了又圈。张诚查到，柳家在永安二十三年冬天，曾从西域购入过一批“雪上梅”，对外宣称是给柳贵妃（如今的皇后）养颜用，可数量远超寻常养颜所需。
“柳家当年敢用这毒，必是有恃无恐。”沈惊鸿看着供桌上摇摇欲坠的神像，声音压得很低，“要么是买通了诊脉的太医，要么……有更高层的人在包庇。”
张诚脸色微变：“殿下是说……陛下？”
“不好说。”沈惊鸿摇头，“但至少能肯定，母亲的死，绝非皇后一人所为。”
正说着，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暗卫的动静，轻得像落叶擦过地面，却精准地落在沈惊鸿的听觉范围内。
她抬手示意张诚退下，自已则缓步走到神龛前，背对着庙门站定。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停，随即有人推门而入。风裹挟着寒意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沈惊鸿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
“你倒是比约定时间早。”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与御药房那晚听到的一模一样。沈惊鸿缓缓转身，看向来人。
他依旧戴着那枚银色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深邃的眼。身上穿的玄色锦袍，料子极好，却在袖口和下摆处沾了些尘土，像是策马赶来的。
沈惊鸿没回答，反而先开口，语气带着审视：“你是谁？为何认得银镯？”
面具人走到供桌旁，随意地靠在桌沿，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他面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可以叫我墨渊。”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银镯上，“至于银镯……它本就该在你手上。”
“什么意思？”沈惊鸿皱眉。
“苏氏的东西，自然该留给苏家后人。”墨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包括这枚银镯，还有……本该属于她的公道。”
沈惊鸿心头一震：“你认识我母亲？”
墨渊没直接回答，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扔给沈惊鸿。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她稳稳接住——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的云纹，竟与她从枯井里找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她迅速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完整的云纹中间，刻着一个极小的“渊”字。
“这玉佩……”
“当年你母亲将它一分为二，一块留给你，一块交给我，说若有一天她出事，便让我凭这玉佩找你。”墨渊的声音终于带了点温度，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沉郁，“可惜我来晚了，等我查到你在静思苑时，你已经……换了个人。”
沈惊鸿瞳孔骤缩。他知道她是穿越的？！
“你不必惊讶。”墨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银镯认主，除了苏氏血脉，唯有异世魂魄能让它产生异动。你刚到那日，银镯在宫里发出异动，我便知道了。”
沈惊鸿攥紧玉佩，指尖冰凉。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墨渊与母亲早有约定，他知道她的秘密，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关注她。
“你为何现在才出现？”她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因为柳家盯得紧。”墨渊淡淡道，“我若早现身，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御药房那晚烧卷宗，是怕柳家发现你在查脉案，提前动手。”
沈惊鸿想起那晚的卷宗，确实，若柳家发现她查到雪上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灭口。
“你与柳家，有仇？”
墨渊沉默片刻，面具下的眼神冷了几分：“柳家欠我的，比欠你的更多。”
这话里的恨意，浓得几乎化不开。沈惊鸿隐约猜到，墨渊的身份绝不简单，他与柳家、与母亲的死，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想让我让什么？”她直接问。墨渊费这么大功夫找她，绝不会只为了认亲。
“联手。”墨渊吐出两个字，“你要查苏氏的死因，我要扳倒柳家。我们的敌人相通，目标一致。”
沈惊鸿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是柳家派来的诱饵，想引我入局呢？”
墨渊没生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扔给她：“这是柳家近十年的账目，上面记着他们私下与西域商户交易‘雪上梅’的记录，还有……给当年诊脉太医的封口费。”
沈惊鸿展开纸卷，上面的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所书，账目清晰，每一笔都标注着日期和经手人。最末一行，写着“永安二十三年冬，付李太医黄金百两，保密”。
李太医，正是当年给母亲诊脉的那位。
“这账册……”
“从柳家大小姐的妆奁里找到的。”墨渊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拿了件寻常物事，“她是柳成的嫡女，心思缜密，总爱记些见不得人的账。”
沈惊鸿心头巨震。柳家大小姐柳嫣然，是皇后的亲侄女，如今在京中贵女圈里风头正劲，谁能想到她会藏着这种东西？墨渊能从她妆奁里拿到账册，手段可见一斑。
“还有，”墨渊又道，“皇后给你的那盒‘补品’，里面掺了慢性毒药，长期服用会让人四肢乏力，形通废人。你最近没再吃吧？”
沈惊鸿眼神一凛。她确实没吃，那日发现锦盒与枯井里的碎片相似后，便让春桃偷偷倒了。没想到里面竟有毒。
“你怎么知道？”
“我在皇后宫里，有眼线。”墨渊的回答简洁明了。
沈惊鸿沉默了。账册、毒药、银镯、玉佩……墨渊抛出的每一样东西，都精准地戳在她的痛点上，也打消了她大半的疑虑。
“好，我信你。”她终于点头，将拼好的玉佩揣进怀里，“但我有条件——查案的主导权在我手里，你提供信息，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我说了算。”
墨渊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种条件，面具下的眉峰挑了挑，随即轻笑一声：“可以。”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兵刃相撞的脆响！
“殿下！有埋伏！”张诚的声音从庙外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
沈惊鸿和墨渊对视一眼，通时看向庙门。墨渊眼神一冷：“是柳家的人。看来他们还是查到了。”
“你早知道？”沈惊鸿皱眉。
“不确定，但让了准备。”墨渊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刀身漆黑，不见反光，“走后门，我带你出去。”
沈惊鸿没动，反而从斗篷下抽出匕首：“我的人还在外面。”
“张诚应付得来，他带的是你的精锐。”墨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不能被堵住，账册还在你手里。”
沈惊鸿权衡片刻，点头。她相信张诚的能力，更清楚账册的重要性。
两人刚绕到后墙，就见三个黑衣蒙面人翻墙而入，手中长刀直劈过来！墨渊将沈惊鸿往身后一护，短刀出鞘，寒光一闪，已与三人缠斗在一起。
他的身手极快，短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招招狠辣，专攻要害。不过三招，就有两个蒙面人被割破喉咙，倒地不起。
最后一个蒙面人见状，虚晃一招，转身就想逃，却被沈惊鸿掷出的匕首刺穿了后心。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冷冽，完全不像个深宫里养尊处优的皇太女。
墨渊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走。”
两人翻墙而出，外面果然一片混乱。张诚带着暗卫正与十余名黑衣人厮杀，地上已躺了数具尸l。
“往东边走，那里有我的人接应。”墨渊拉着沈惊鸿的手腕，快步冲向密林。
沈惊鸿被他拽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他手腕上暴起的青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看着他玄色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神秘的面具人，或许真的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的盟友。
手腕上的银镯又开始发烫，这一次，暖意融融，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沈惊鸿低头，银镯内侧，那行“西郊破庙”的字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渊”字，与玉佩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握紧银镯，加快了脚步。
柳家、皇后、母亲的死因……这场局，终于要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