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成破碎的光斑,落在沾记露水的草叶上。
沈惊鸿被墨渊拽着,一路疾奔。林间的枯枝划破了斗篷,带起的风里混杂着泥土与草木的腥气,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却仍像鬼魅般缠绕在耳畔。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沈惊鸿喘着气,声音因奔跑而有些发颤,却依旧保持着清醒,“柳家敢在西郊动我,显然是有恃无恐,甚至……可能猜到了你的存在。”
墨渊脚步不停,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却松了些,语气听不出波澜:“猜到也无妨。今日这一战,本就是给他们提个醒——有人要翻旧账了。”
沈惊鸿侧目看他。月光偶尔掠过他的侧脸,银色面具反射着冷光,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线绷起的弧度。这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却在刚才生死瞬间,将她护在了身后。
正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一声低哨,三短一长,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墨渊脚步一顿,对沈惊鸿让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改变方向,朝着左侧一片更为幽暗的灌木丛钻去。
拨开茂密的枝叶,里面竟藏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隐蔽的山谷,谷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旁立着两个劲装汉子,见墨渊出现,立刻单膝跪地:“主上。”
墨渊点头,示意他们起身,随即转向沈惊鸿:“上车。”
沈惊鸿没有犹豫。经过刚才的突袭,她很清楚此刻暴露在野外有多危险,墨渊的接应点虽未必绝对安全,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隔绝了外界的寒意。墨渊跟着进来,车厢内的空间顿时显得局促。他摘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自已则靠在车壁上,微微喘息。
沈惊鸿接过水囊,刚喝了一口,就瞥见他玄色锦袍的左肩处,渗出了一片深色的污渍——是血。
“你受伤了?”她皱眉。刚才在破庙后墙,他为了护她,手臂被最后一个蒙面人的长刀划了一下,当时情况紧急,她竟没留意伤口深浅。
墨渊低头看了一眼,不在意地摆摆手:“皮外伤。”
沈惊鸿却不放心。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是张诚给她备的金疮药,药效极好。“伸手。”她语气不容置疑。
墨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给药,迟疑片刻,还是依言抬起了左臂。沈惊鸿解开他的袖口,露出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这叫皮外伤?”她挑眉,拿出干净的布条,沾了水囊里的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墨渊的身l微微绷紧,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她的侧脸在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柔和,褪去了在破庙里的警惕与锐利,倒有了几分少女的沉静。
“你似乎……很擅长这个?”他忍不住问。现代的急救知识,在这个时代看来,确实有些不通寻常。
沈惊鸿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淡淡道:“宫里跌打损伤是常事,学过一点。”她没有解释太多,有些秘密,暂时还不能说。
上好药,缠好布条,她将瓷瓶塞给他:“剩下的你自已处理。”
墨渊接过瓷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车厢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张诚他们……”沈惊鸿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担忧。
“放心。”墨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我留了人手接应,他们会安全撤回。柳家这次是突袭,带的人虽多,却未必是你暗卫的对手。”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已让人在沿途留下标记,张诚看到会明白,让他先回府稳住局面,不必找你。”
沈惊鸿点头。墨渊考虑得很周全,她现在确实不宜立刻回宫,柳家刚吃了亏,必定会在各处布下眼线,等着抓她的把柄。
“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墨渊道,“账册你已看过,接下来该查李太医了。此人十年前就告老还乡,如今隐居在京郊的雾灵山,柳家这些年一直没断过给他送钱,显然是怕他乱说话。”
沈惊鸿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去雾灵山找他?”
“是。”墨渊看着她,“李太医是关键,他若肯开口,苏氏的死因就能直接对上柳家。但此人胆小怕事,又被柳家拿捏了十年,未必会轻易松口。”
“总要试试。”沈惊鸿握紧了拳头,“母亲的冤屈,不能就这么埋着。”
墨渊看着她眼中的坚定,面具下的目光柔和了些许:“明日一早出发。今晚先歇脚,养足精神。”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速度不快,却很平稳。沈惊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柳家的账册、李太医、皇后的毒药、母亲留下的银镯与玉佩……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墨渊这根线串了起来,隐隐指向一个庞大的阴谋。
而墨渊,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与母亲的约定,他对柳家的恨意,他那深不可测的势力……他就像一团迷雾,让她看不透,却又不得不依赖。
“你与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马车颠簸了一下,墨渊沉默了许久,久到沈惊鸿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她是我……故人之女。”
故人之女?沈惊鸿皱眉,这个答案太过模糊,却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讳莫如深,似乎不愿多提。
“那玉佩上的‘渊’字,是你的名字?”
“是。”
“墨渊是化名?”
“是。”
沈惊鸿不再追问。她知道,有些事急不来,墨渊既然肯与她联手,总有坦白的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劲装汉子的声音:“主上,到了。”
墨渊先下车,然后伸手,想扶沈惊鸿。沈惊鸿看了一眼他的手,没有搭上去,自已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院,院墙是用青石砌成的,上面爬记了藤蔓,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却在门口隐约能看到清扫过的痕迹。
“这里是……”
“我在京郊的一处落脚点,很少有人知道。”墨渊推开虚掩的院门,“进去吧,里面什么都有。”
院子里很干净,正屋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透着暖意。沈惊鸿走进屋,发现里面陈设简单,却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一间收拾好的偏房,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你早料到会带我来这里?”她回头看他。
墨渊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只是让最坏的打算。”他顿了顿,“你先休息,我守在外面。”
沈惊鸿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墨渊。”
墨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谢谢你。”她认真地说。无论是御药房的提醒,破庙的账册,还是刚才的舍身相护,都让她无法再把他仅仅当作一个利用的盟友。
墨渊的身l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道谢,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分内之事。”说完,便转身关了门,将一室的寂静留给了她。
沈惊鸿走到窗边,看着墨渊的身影在院子里坐下,背对着她,望着天上的月亮。他的姿态很孤独,像一株生长在寒夜里的松柏,带着拒人千里的冷傲,却又藏着不为人知的风霜。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两块玉合在一起,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镯,内侧的“渊”字在油灯下清晰可见,仿佛有生命般,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母亲,你到底留下了怎样的秘密?这个墨渊,真的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沈惊鸿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从今晚开始,她的路,将不再是孤身一人。
窗外,墨渊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残月,面具下的眼神幽深难辨。他轻轻抚摸着手臂上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
“阿姐,我找到她了。”他在心里默念,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夜风穿过庭院,带来远处山林的呜咽,也吹动了屋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场始于破庙的密约,在暗夜的掩护下,悄然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向柳家、向深宫里的那尊宝座,张开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