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在听雨轩睡了整整一日。
沈砚辞坐在书案前抄书,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与窗外的竹涛相和。他没再去看椅上的人,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呼吸的起伏——从最初的急促不稳,到后来渐渐沉缓,像风浪渐息的深潭。
暮色漫进窗棂时,谢临渊终于醒了。他动了动手臂,牵扯到伤口,发出一声极轻的嘶气声。沈砚辞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圆点,像颗未说出口的心事。
“醒了?”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
谢临渊坐直身子,扯掉身上的薄毯,目光落在沈砚辞抄了半卷的《汉书》上。字迹比往日从容了些,少了那份紧绷的刻意,倒有了几分沈家公子原有的风骨。
“周景来过?”谢临渊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来了三次,被我打发了。”沈砚辞放下笔,转身去倒茶,“他说二皇子那边动静很大,六部里有三位尚书都递了辞呈。”
谢临渊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眸色深了深:“是想逼宫。”他喝了口茶,目光扫过沈砚辞沾了墨痕的指尖,“你替我处理伤口时,倒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沈砚辞收回手,藏到袖中:“家父曾教过,君子不仅要会握笔,也要会握剑。只是我没他老人家的本事,只能学些皮毛的包扎功夫。”
谢临渊笑了笑,没接话。他翻开案上的《汉书》,恰好是“李广苏建传”,沈砚辞在“苏武牧羊”那页批注了行小字:“心有归处,何惧风霜。”字迹清瘦,却透着股执拗。
“你父亲的旧案,残页上提到了两个人。”谢临渊忽然开口,语气沉了些,“一个是现任户部尚书,一个是二皇子的母舅,镇国公。”
沈砚辞猛地抬头:“镇国公?”他记得那人,当年父亲被降职时,正是这位镇国公在朝堂上弹劾父亲“玩忽职守”。
“军粮掺沙案本就是二皇子为敛财布的局,你父亲发现后想上奏,才被他们扣了‘失察’的罪名。”谢临渊的指尖在残页复印件上点了点,“如今我们拿到了私信,他们自然要狗急跳墙。”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砚辞追问。他知道谢临渊不会无的放矢,提及这两人,定是已有计划。
谢临渊却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竹林:“明日早朝,我会递上弹劾镇国公的奏折。但在此之前,需要有人去一趟户部,取一份账册。”他回头看沈砚辞,眼神里带着熟悉的审视,“周景被盯着,府里其他人我信不过。”
沈砚辞的心沉了沉。又是这样,看似商议,实则早已算好了让他去。户部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此刻去取账册,与闯龙潭虎穴无异。
“我若是不去呢?”他抬眼,迎上谢临渊的目光,“谢大人,我不是你的下属,更不是你的棋子。”
“你是沈家的公子。”谢临渊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沈砚辞心上,“你父亲的冤屈,你不想洗刷吗?”他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墨香,竟不讨厌,“况且,你如今在相府,二皇子早已把你视作我的人。你觉得,躲得掉吗?”
沈砚辞攥紧了拳。他说得对,从踏入这座府邸开始,他就没资格说“不”。可看着谢临渊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他忽然想起昨日巷子里的剑光,那句“活下去,才能查真相”。
“我有条件。”他听见自已说。
谢临渊挑眉:“你说。”
“取到账册后,你要告诉我,当年沈家被抄,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沈砚辞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肯错过任何一丝情绪,“别跟我说你不知情,我不信。”
谢临渊沉默了片刻,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许久,他缓缓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话,却比任何承诺都让人安心。沈砚辞忽然松了口气,像是压在心头的石头移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