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在相府住了半月,日子过得像檐下的滴水,规律,却也冰冷。
每日清晨,他会被窗外竹影晃醒。那片竹林是谢府后院的景致,密得能藏住风,也藏得住人。他总觉得暗处有视线,像蛛网上的丝,细细密密缠在身上——谢临渊虽未明说,却从未真正放开对他的监视。
这日辰时刚过,他正对着谢临渊昨日留下的《史记》抄录,忽闻院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下人的惊惶:“大人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沈砚辞笔尖一顿。谢临渊极少动怒,府里上下都怕他那份笑意里的寒意,今日却破例了。他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半角竹帘,正见谢临渊站在廊下,玄色常服的袖口微敞,露出腕间一道淡青的筋。地上是摔碎的茶盏,残茶溅湿了他的靴边,而那犯错的小仆早已跪趴在地上,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捡起来。”谢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
小仆手忙脚乱去拾碎片,指尖被割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谢临渊却像没看见,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沈砚辞的窗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砚辞猛地缩回手,心跳漏了半拍。他方才看得太入神,竟忘了这位权臣的敏锐。
片刻后,院门被叩响。谢临渊的贴身侍从周景立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锦盒:“大人,沈公子的药熬好了。”
沈砚辞这才想起,前几日淋了雨,他染了点风寒,谢临渊不知从哪里得知,竟让人每日送来汤药。药是苦的,苦得他舌根发麻,却也让他看清一件事——这位首辅擅长用最温和的方式,提醒对方谁是掌控者。
他接过药碗时,周景低声道:“公子,方才是西跨院的人不懂事,在大人处理密函时闯了进去,碎了您前几日用过的那只霁蓝茶盏。”
沈砚辞握着碗的手一紧。那茶盏是他初入府时,谢临渊“赏”的,说是沈家旧物。如今碎了,是警告,还是别的?
傍晚,谢临渊来了听雨轩。他没提上午的事,只坐在书案旁,翻看着沈砚辞抄的《史记》。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长而沉,像座压人的山。
“‘飞鸟尽,良弓藏’,”谢临渊忽然念出声,指尖点在“淮阴侯列传”那一页,“沈公子抄这段时,心里在想什么?”
沈砚辞垂眸:“不过是史官笔下的兴衰,臣不敢妄议。”他刻意用了“臣”字,带着自贬的意味。
谢临渊笑了,抬眼看他:“你父亲当年在朝堂上,可从不这般‘不敢’。”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竹林的风涌进来,带着潮气,“昨日大理寺递了文书,说令尊在狱中病了,你若想去探望,我可以安排。”
沈砚辞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惶藏不住。他不信谢临渊会好心,这分明是诱饵,是想看他为了父亲,能低头到什么地步。
“不必了。”他听见自已的声音在发颤,却硬是咬着牙说下去,“家父是否安好,自有天定。我如今是相府的人,不敢因私事叨扰大人。”
谢临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很久,久到沈砚辞以为自已快要撑不住,他才缓缓道:“你倒是比我想的更能忍。”他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门关上的刹那,沈砚辞双腿一软,扶着书案才站稳。他看着窗外晃动的竹影,忽然觉得那片竹林像座巨大的囚笼,而他和谢临渊,都是笼中人——一个困于仇恨,一个困于权欲。
夜风穿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暗处低语。沈砚辞知道,明日的“地方”,定是又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而他,除了接招,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