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猪油，又冷又腻。
血腥味和那股骚臭味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让人阵阵作呕。
风仁抱着头，蹲在地上，全身都在抖。
不是冷的，是怕的。
我杀了人？
我真的杀了人？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无数个念头在里面横冲直撞，撞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认知。
金色的瞳孔。
凭空消失的身影。
一拳打穿胸膛的触感。
还有……捏断脖子时那清脆的“咔嚓”声。
这些画面无比清晰，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不，那就是我。
那个怪物，就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我。
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顶多就是有点不正常，爱做白日梦。
他幻想着当大侠，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可现在呢？
他成了杀人魔。
在这个他们相依为命的小屋里，杀了三个人。
这算哪门子的大侠？
巨大的罪恶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吐，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晓翠……”
他抬起头，看向床角。
晓翠还缩在那里，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曾经的鄙夷和嫌弃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种情绪。
恐惧。
一种能把人淹死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她在怕他。
这个念头比杀人的事实更让他痛苦。
“晓翠，你听我解释……”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充满了无助和茫然。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睡着了，醒来就……”
他说不下去了。
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谁会信？
晓翠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打湿了那床破旧的被子。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看到了。
风仁知道，她什么都看到了。
看到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到他像捏死虫子一样杀人。
在她的眼里，他已经不是那个跟她吵嘴、被她骂作“瘦猴”的风仁了。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披着风仁皮的魔鬼。
风仁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里。
任何解释，在三具冰冷的尸体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这两个字在不停地回响。
自首？
跟村长说，我梦游杀了人？
不，村长会把他绑起来，交给官府，然后砍头。
逃跑？
他能跑到哪里去？这个世界这么大，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猴”，跑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了。
更何况，他跑了，晓翠怎么办？
村里的人会怎么看她？一个和杀人魔住在一起的女人？
一想到晓翠可能会因为他而遭受流言蜚语，甚至更可怕的对待，风仁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不行。
绝对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也不能连累晓翠。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混乱和恐惧的内心深处，挣扎着钻了出来。
那不是“黑”风仁的冷酷和癫狂，而是一种属于“白”风仁的，为了守护最重要东西的固执。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解决眼前的烂摊子。
风仁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强迫自己不再发抖，强迫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双腿还有些发软，但他站得很稳。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三具尸体，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王公子死不瞑目，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另外两个地痞，一个没了脑袋，一个胸口一个大洞，鲜血流了一地，已经开始变得粘稠。
这里是地狱。
而他，就是制造这场地狱的恶魔。
“晓翠。”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然沙哑，但不再是之前的无助和茫然，而是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镇定。
晓翠被他这一声吓得又是一哆嗦。
“我们不能就这么待着。”
风仁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亮之后，村里人要是发现王公子死在这里，我们就全完了。”
“不只是我，还有你。”
晓翠的哭声停顿了一下，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后果。
王公子是隔壁村有钱人家的少爷，他死在了他们的茅屋里。
官府的人来了，会相信他们是无辜的吗？
不会。
他们只会觉得，是这两个穷鬼贪图钱财，害死了王公子。
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恐惧，再次升级。
之前是对风仁这个“怪物”的恐惧，现在，是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的恐惧。
“那……那怎么办？”
晓翠终于开口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们……我们去告诉村长……”
“不行！”
风仁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告诉村长有什么用？他一个普通的老头子，能斗得过王家和官府吗？他只会被我们拖下水！”
风仁的脑子，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一些他平时根本想不到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们必须把他们处理掉。”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说出了一个让晓翠毛骨悚然的决定。
“处理掉？”
晓翠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比墙壁还白。
“你……你想干什么？”
“让他们消失。”
风仁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在我们被人发现之前，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晓翠张大了嘴巴，惊恐地看着他。
眼前的风仁，是如此的陌生。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傻笑和做白日梦的少年了。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没有那双可怕的金色眼睛，但这种冷静和果断，同样让她感到害怕。
“疯了……你疯了……”
晓翠喃喃自语。
“是，我疯了！”
风仁低吼道，他上前一步，吓得晓翠又往床角缩了缩。
“可我们现在不疯，就得死！”
他盯着晓翠的眼睛，那里面满是血丝。
“晓翠，你听着。”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救自己。”
“我承认，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会杀了他们。”
“但是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们要做的是活下去！”
“你，还有我，都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晓翠的心上。
活下去。
是啊，她想活下去。
她不想死。
她不想被官府抓走砍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手是血的风仁，心里乱极了。
一边是深入骨骨髓的恐惧，另一边，却是求生的本能。
而现在，唯一能让她活下去的希望，似乎就只有眼前这个她最害怕的“怪物”。
风仁见她没有再尖叫，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晓翠，帮帮我。”
“我一个人……做不到。”
他的身体还在虚弱，搬动三具尸体，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需要晓翠的帮助。
晓翠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依赖，迷茫，绝望……所有的情绪都交织在一起。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血淋淋的场面让她一阵反胃。
让她去碰那些东西？
她做不到。
可是……
风仁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不疯，就得死。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茅屋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过了很久，久到风仁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晓翠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这个字，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风仁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
他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
至少，在天亮之前，他们有了一线生机。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晓翠，而是看向那三具尸体，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不知道那个“黑”风仁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现在，必须学着像那个“他”一样去思考，去行动。
为了活下去。
为了保护晓翠。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走向地狱的第一步。
“我们先把他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