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蜜里调油
因着梅雨被逐出族,新妇回门的事自然作罢。
而柳若风,按当朝明文条例得了九日婚假,每日与新婚妻子蜜里调油,连自幼最最喜爱的书房也不去了,将读书、公务一类都搬进寝屋,坐在窗旁的书案前做。
柳老爷虽痴心花鸟,儿子的动作皆是看在眼里的,忧心其耽误了正业,一日打好了腹稿,将人叫到自己院子里,与他在亭子里相视而坐,引经据典、谆谆教导,结果是父子二人调和折中:婚假前五日,大可与妻共歌共舞共开怀,无拘无束无碍,到后四日,必须回归书房。
在哪里读书、工作,柳若风其实无所谓,然,柳老爷或许是因为年少时家境贫寒,独立前未曾有过独属于自己的书房,而对书房有股执念,将其视作平心静气、心无杂念与冷静克己的象征,而柳若风对此,是尊敬并理解父亲的。
父子间的谈话很顺利,花不过两盏茶时间,柳若风便寻妻子去了。
柳老爷望儿子的背影,抚着胡子,摇了摇头,半调侃半感慨道,女人的温柔乡,怕是能将世间绝大部分男子都迷得神魂颠倒罢!
到了夜晚,见着白氏,忆起二十年前自己新婚时与妻子的甜蜜,起了情意,将她拉到怀里,畅快淋漓地欢爱。
婚假第四日,白泓霖携妹妹白馨月来拜访,午饭时,所有人齐聚于正堂。
梅雨似又有身体不适,尽管梳妆时刻意抹多些胭脂以掩盖病容,然,依旧显出来蔫蔫的模样,饭菜也未动几口。
柳若风便吩咐丫鬟去居灶君煮清淡的粥来。
白氏见状,心生不悦,这般身娇体弱的,将来不好生养!
座上白馨月是个惯会辨色的,窥得姑妈微拧了拧眉,在心里幸灾乐祸:哼,姑妈这儿媳妇,瘸腿就算了,还是个病秧子,着实搬不上台面!
嘴上却关心道:表嫂这是怎么了,倘若身子实在不适,不若先回屋内歇息罢。来,表嫂,我扶您。
说着,起了身去拿拐杖,又绕了桌到梅雨身旁,作势搀扶。
自以为体贴入微,实际更加令白氏不喜,此处终究是柳府,桌上主人还未发话,一个来做客的表亲就自作主张安排上了!然而白馨月是兄长的小女儿,柳府作为东道主也不好扫了来客面子,遂隐忍不发作。
柳老爷与白泓霖在看戏。
梅雨尴尬,看了眼旁座的柳若风。
柳若风对这表妹向来无甚好感,他不讨厌野心勃勃的女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白馨月是其中一个,然因着身份不便离座,又思量白馨月再胆大也不敢在柳府的地盘造次,于是看向白氏:
娘,我瞧梅雨今日身子确有些不适,不若让她回卧房躺一躺。
白氏颔首:便让她回去罢。
梅雨在白馨月的搀扶下告了退。
离了正堂,甫一踏出正院,白馨月立即松了手,敛了方才在桌上讨人喜爱的笑,对梅雨不耐烦道:你既拄了拐杖,那自己走回去罢!
梅雨稳了稳身子,瞪她一眼,如她所言正打算自己走回去,却被拦下了。
等等,白馨月笑得不怀好意,我有一件趣事要告知与你听。
必定不是甚么好事。
梅雨垂眸:馨月妹妹,现下我确实不大舒服,想先回房去歇息了。
前世是见过白馨月的。
其脾性与梅雪的相似,娇蛮任性,本质上又有差别,梅雪天真而无知,表里如一着,白馨月却恶而自知,两面三刀,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嫁与柳若风,虽不委身作妾,可心有不甘,便仗着父亲是姑妈的亲兄长,暗地里以言语或小动作,恶心作为柳若风之妻的她,想教她顾虑着白氏而不得反击,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梅雨心想,倘若委屈了、恼怒了,反倒中其圈套,加之不过是一辈子也见不了几次的人罢了,遂不予太大反应。
白馨月自顾自道:我哥前几日纳了妾。
白泓霖纳妾干我何事梅雨莫名其妙,作势要走。
欸,我还没说完呢!白馨月忙拉住梅雨衣袖,故作神秘道,你知道那妾的名姓么特别巧——
梅雨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僵了身子,只听白馨月得意洋洋道:叫梅雪,同你一样是从清水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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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白泓霖一如既往要宿在柳府一晚,白馨月待字闺中,本不应滞留于有外男之地,可撒娇使性,非跟着哥哥也宿下来,白氏心软,又见柳老爷无异意,答应了。
柳老爷要午睡,白氏惯跟从老爷,柳若风则一心欲回房查看妻子状况,众人于是在正堂各自散去。
柳若风回了卧房。
彼时,梅雨正靠坐在床头缝制大衣。
实话说,柳若风是不大期待这件大衣的,梅雨初试女红,成品不尽人意,例如那六双鞋袜,他穿了几次去衙门应卯,离府时,鞋袜尚且好好包满了脚,回府后,脱下皂靴与她看,缝合处已然裂开,脚趾尽数露在外头,换来她企图蒙混过关的傻笑。
梅雨将针线在篮子里放好,乖巧地唤他:夫君。
他在床沿上坐下来,手背探她的额温,却有些凉:身子如何了
好许多了,只当时在正堂里略有头晕。
那便好。
有丫鬟敲门,端进来粥,在床上支起了小桌子,盛满的青瓷碗放在上面。
又是药粥。
梅雨撇撇嘴,十分感到郁闷,早喝腻了的劳什子,柳若风坚持要她喝,说调理身体、大有益处,可喝了这么久,她不仍是病秧子么
柳若风很习惯地催促:快喝,莫要我监督孩童吃饭似的监督你。
哦。
梅雨舀起来又放下,舀起,再放下,终于将一勺粥送入口,浓浓药香在嘴里炸开来,咸滑的,带些苦涩,她放下勺子,看看粥,又看看已然捧了本书在读的柳若风,突发奇想。
动手又舀一勺放进口里,这次未有吞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柳若风的怀抱,将他因讶异而微张的唇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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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白氏回了房,同柳老爷道:
这梅氏是个温顺听话的,虽身患腿疾,出身商户,既然若风欢喜于她,我瞧着她亦是真心待若风,便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只不过我有一事忧虑,她身子这般羸弱,将来不好生养。
柳老爷脱去了外衣,沉吟道:确实如此,我听闻妇人生产时气力不足的,往往容易难产......
恐一语成谶,不说完。
白氏叹息:往后有了孕,坐稳胎也不是件容易事。
若风这小子自小是顶有主意的,柳老爷困乏了,懒得多想,翻身上床,倘若夫人实在担忧,不如将他叫来,问问他如何打算。
听罢,白氏思忖了片刻,出屋去寻秋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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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柳夫人的房里出来,秋云径直往少爷的院子去。
眼前便是少爷的卧房,走到还有三四步远时,忽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猫儿的嘤咛声,秋云止了脚步,觉得奇怪,屏息细听,似乎更像是女人的,她霎时羞红了脸,忙欲避开,却鬼使神差朝虚掩的雕花木窗窥了一眼,只见窗缝里一双白皙的腿——
像看见了洪水猛兽,秋云忙迈开步,往来时的方向狂跑起来。跑了不知多久,累得停下,气喘吁吁,躲进柱子的阴影里,蹲下身,以手绢掩面。
心怦怦狂跳。
她是早早懂了人事的,自打成了柳夫人房里的丫鬟,也不止一次撞见过柳老爷与柳夫人在一起,如今少爷与少夫人新婚,正是如胶似漆、食髓知味的时候,被做下人的无意撞见,也并非不可能,只是......
秋云想到了自己,今年她二十三岁,在这个女子普遍十六、十七岁嫁作人妇的尘世间,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自被爹娘以死契卖入柳府后的第二年起,她一直逼迫自己放弃一切女子的念想,可她终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她亦渴望像柳夫人或少夫人那样,与意中人成亲,被男人拥在怀里强势地占有,心甘情愿为他孕育子嗣......
然而,秋云知晓自己此生是与之无缘的了。
似有人从屋檐上轻轻跳下,恰好落在她跟前,她借着掩面的帕子偷偷拭了泪,抬头望向来人,笑道:
夏荷总同我抱怨,说你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可我怎的总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