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推着老自行车拐进弄堂时，沈砚之正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等她。午后的阳光被香樟叶剪得细碎，落在他西装袖口，镀了层暖金。
“到了。”她停住脚步，指尖拂过车把上褪色的蓝布。那布料洗得发白，却依然平整，是父亲生前用旧床单裁的——他说“蓝布耐脏，修车时沾油也看不出”。
沈砚之凑近看，蓝布边缘有几处细密的针脚，像是被反复缝补过。“这是……”
“我爸修的。”林疏桐摸了摸车座，皮面裂开的地方露出海绵，“他总说，‘车修好了，就能载你去看更远的风景’。后来他走了，我再也没骑过。”
弄堂里的风掀起她的发梢。沈砚之注意到她眼尾微微发红，却没急着说话。他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车铃——铜铃表面磨得发亮，刻着“永久”二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
“我妈也爱修东西。”他突然说，“她总说，‘坏了就扔，太可惜’。我小时侯摔碎过她的搪瓷杯，她蹲在地上捡碎片，边粘边说，‘再修修，还能用’。”
林疏桐抬头看他。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树。“你母亲……”她轻声说，“和你现在很像。”
沈砚之笑了：“你也和你爸很像。上次在陈阿婆家，你蹲在老墙根擦砖，和照片里你爸修自行车的样子，一模一样。”
林疏桐的鼻子突然发酸。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骑车送她上学的场景：他穿着蓝布工装，车后座绑着她的书包，车筐里装着热乎的豆浆。路过弄堂口的糖画摊，他停下车：“小桐，要个蝴蝶还是凤凰？”她选了凤凰，他却笑着说：“爸给你画个‘家和万事兴’吧。”
“后来呢？”沈砚之轻声问。
“后来？”林疏桐低头扯了扯蓝布，“后来他出车祸那天，我在图书馆复习。通学说‘你爸被送医院了’，我跑过去，看见他躺在推床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葫芦——是给我买的。”
弄堂里安静得能听见老墙根青苔的生长声。沈砚之伸手，把车铃轻轻转了个圈。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在巷子里荡开。“我妈走的时侯，手里攥着我爸的病历本。”他说，“护士说，她最后一句话是‘别让小远（沈砚之小名）活成我这样’。”
林疏桐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像被雨水泡开的茶。“所以你才那么拼？”她问，“要让‘星野空间’，要证明自已？”
沈砚之没说话。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碎砖，垫在老自行车的脚踏板下——那里早被锈死了。“我爸在我妈走后，把公司卖了，在浦东买了套大房子。”他说，“可他每天坐在客厅看我妈的照片，嘴里念叨‘阿珍，我该去接你下班了’。”
林疏桐的眼泪掉在车座上。她想起自已设计“梧桐里”时，在陈阿婆的房间里放了把老藤椅——和照片里陈阿婆等丈夫的样子一模一样。“所以我们都怕。”她轻声说，“怕变成自已最讨厌的大人。”
沈砚之伸手，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他的手指很凉，却带着点温度：“但你不一样。”他说，“你修老墙、护老物件，不是为了‘完美’，是为了‘记得’。我妈说，‘记得’比‘完美’珍贵多了。”
弄堂口传来卖豆腐花的吆喝声。林疏桐吸了吸鼻子，跨上自行车。“我带你骑一圈？”她转头看他，“就绕着梧桐里，不去远的地方。”
沈砚之笑着点头，坐上后座。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腰上，像怕碰碎什么。“抓紧了。”他说。
老自行车的链条发出吱呀声，车轮碾过青石板，带起一片梧桐叶。林疏桐听见风里有父亲的笑声，混着沈砚之均匀的呼吸。她忽然明白，所谓“治愈”，从来不是修复伤口，而是有人陪你一起，把伤口变成星光。
绕到弄堂尽头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之跳下车，帮她扶住车把：“下次，我陪你找更多老物件。”他说，“陈阿婆的界碑、王阿公的老柜子，还有……”他顿了顿，“你爸的老自行车。”
林疏桐笑了。她摸出手机，给陈阿婆发消息：“阿婆，明天我带沈总去看您的老缝纫机？”
手机很快震动，是陈阿婆的语音：“好啊！我把我压箱底的蓝布衫拿出来，给你们看看我年轻时裁的衣裳！”
沈砚之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说：“林设计师，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侯，像极了我妈年轻时的照片。”
林疏桐的脸腾地红了。她推着车往前走，车轮碾过记地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响。风里有桂花香飘过来，混着老自行车的铁锈味，像极了某种叫让“家”的味道。
而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味道里，多了一个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