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老师牵着走进喧闹的校园,苏晓的心跳依旧如同擂鼓。手肘和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陈老师踏入校门时那个意味深长的回眸。那眼神,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学老师对一起交通事故的单纯后怕。
她能“看见”吗?像自己一样?那铁灰色的死亡雾气?
苏晓不敢确定,也不敢试探。她现在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任何超出年龄的言行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麻烦。她只能低下头,像个真正受了惊吓的孩子,紧紧攥着陈老师温暖却带着一丝探查意味的手,任由她把自己领进一年一班那间充斥着粉笔灰和孩童体味的教室。
“同学们安静!”陈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的嗡嗡声,“苏晓同学刚才在校外帮助同学,受了点擦伤,大家要学习她助人为乐的精神,但更要记住,安全第一!明白吗?”
“明——白——!”几十个稚嫩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回应着。
苏晓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同桌是一个扎着羊角辫、名叫李娟的圆脸小姑娘,正用好奇又带着点崇拜的眼神偷偷瞄着她。苏晓勉强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只觉得浑身疲惫。重生归来不过几个小时,精神却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紧绷到了极限。
她摊开崭新的语文课本,上面印着“a,
o,
e”的拼音图案,简单得令人发指。然而,看着这些前世早已烂熟于心的符号,苏晓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她必须重新经历这漫长的、被所有人视为懵懂无知的童年时光,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名为“天真”的舞台上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陈老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的拼音,“跟我读,张大嘴巴,a——”
“a——”
整齐的朗读声在教室里回荡。苏晓机械地跟着张嘴,心思却早已飘远。
父亲苏国强厂里的竞聘……王德发那个小人……前世父亲受伤的情景模糊地浮现在脑海。时间紧迫!她必须想办法!可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有什么能力去干预大人的世界?直接告诉父亲?他会相信一个孩子关于“王叔叔是坏人”的指控吗?最大的可能是被当作童言无忌,一笑置之。
她烦躁地用铅笔在崭新的田字格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王德发现在的动向,需要知道父亲竞聘的具体流程和时间点!前世她太小,根本不关心这些,记忆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去哪里获取这些信息?厂里的公告栏?父亲偶尔带回来的内部小报?或者……邻居大妈们的闲聊?
心思电转间,讲台上的陈老师已经开始了数学课。
“同学们,看黑板。7
+
5
等于多少?谁会算?”陈老师微笑着扫视全班。
苏晓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脱口而出“12”。然而,就在答案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警兆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不行!不能表现得太突出!一个七岁的孩子,尤其是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面对这种稍微超出幼儿园水平的计算,反应太快、太准确,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她硬生生把涌到喉咙的答案咽了回去,脸上迅速切换成茫然思索的表情,还故意皱着小小的眉头,掰起了手指头。
“老师!我知道!是12!”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抢着站起来,得意地大声回答。
“王小明真棒!请坐。”陈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还在“艰难”掰手指的苏晓,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了然。
苏晓心头一凛,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懊恼。陈老师……似乎比想象中更敏锐!刚才那一眼,绝不是随意扫过。她必须更加小心!
下课铃终于响了。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孩子们如同出笼的小鸟,尖叫着、嬉笑着涌向教室门口。苏晓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合上书本,正准备整理一下书包,眼角余光却瞥见教室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独自蹲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是赵小梅。就是早上差点被卡车撞到的那个女孩。
她似乎摔倒了,正捂着自己的膝盖,小声地啜泣着。几个孩子围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小梅你怎么啦?”
“哎呀,流血了!”
“快去告诉老师!”
苏晓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毕竟是自己早上救下的人。她挤进人群,看到赵小梅浅蓝色的裤子上膝盖位置果然擦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擦破皮的伤口,正有细小的血珠慢慢渗出来。周围散落着几颗玻璃弹珠。
“我…我玩弹珠,不小心摔倒了…”赵小梅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红的,充满了委屈和疼痛。
苏晓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的伤口上。那只是很常见的皮外伤,清洗消毒包扎一下就好。然而,就在苏晓看向伤口的瞬间——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一股极其细微、如同黑色丝线般的阴冷气息,正从赵小梅膝盖擦伤的皮肉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那黑气极其稀薄,如同袅袅的烟,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粘腻感和……腐败的气息!它缠绕在伤口周围,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阻止着新鲜血液的凝结,甚至隐隐有向周围健康皮肤蔓延的趋势!
这又是什么?!和铁灰色的死亡雾气不同,这黑气充满了病态和侵蚀的意味!
苏晓的心脏猛地一缩!这黑气是什么?是伤口感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她能看到?
灵犀之眼!又是这该死的能力!被动触发,却只让她看到恐惧,无法理解!
周围的同学还在七嘴八舌。
“快去找老师吧!”
“去医务室涂红药水!”
“会不会留疤呀?”
赵小梅听着同学们的议论,看着自己流血的膝盖,哭得更厉害了,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苏晓看着那缠绕在伤口上、如同活物般的黑气,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这黑气具体代表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必须阻止它!
“别……别碰水!”苏晓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笃定。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都惊讶地看着她。
赵小梅也停止了哭泣,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苏晓:“为…为什么?”
苏晓一时语塞。她该怎么解释?说她看到伤口上有不干净的黑气,碰水会让它扩散?这听起来比童话故事还荒谬!
“因…因为…”苏晓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孩童能理解的、看似合理的解释,“我奶奶说…伤口刚破的时候…沾了水…会…会更疼!还会肿起来!肿得像个大馒头!”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认真又带着点吓唬小孩的夸张。
“真的吗?”赵小梅果然被唬住了,小脸白了白,下意识地把捂着伤口的手缩了回来,好像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是真的!”苏晓赶紧用力点头,加强可信度,“所以千万别用水洗!等…等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用那个…那个消毒的擦!黄黄的药水!”她回忆着小时候医务室常用的碘伏颜色。
“哦…哦…”赵小梅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似乎被苏晓笃定的语气说服了,虽然依旧疼得抽气,但眼中对“大馒头”的恐惧暂时压过了疼痛。
这时,得到消息的陈老师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了小梅?”她蹲下身,关切地看着赵小梅的伤口,“摔伤了?”
“陈老师!”赵小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苏晓说…说不能碰水,碰水会肿成大馒头!”她把苏晓的话当成了圣旨。
陈老师愣了一下,目光转向苏晓。
苏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这理由太蹩脚了!一个七岁孩子怎么会懂伤口不能沾水?这明显超出了常识范围!陈老师一定会起疑!
然而,出乎苏晓意料的是,陈老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她并没有追问苏晓“为什么知道”,而是温和地对赵小梅说:“苏晓同学说得对,新伤口确实要避免沾生水,容易引起感染。来,老师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陈老师小心地抱起还在抽泣的赵小梅,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苏晓。她的目光,似乎刻意在苏晓左手掌心那道旁人看不见的浅金色剑痕位置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苏晓,你……”陈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做得很好。回座位吧。”
看着陈老师抱着赵小梅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苏晓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薄薄的秋衣。陈老师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未尽的话语,还有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叹息……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能看见!她一定也能看见自己掌心那道属于梦境世界的剑痕!她甚至可能看到了赵小梅伤口上的黑气!
这个陈老师,到底是什么人?她对自己的异常,究竟知道了多少?
巨大的谜团和潜在的威胁感让苏晓坐立不安。她重新坐回座位,摊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上午的遭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放:失控的卡车和死亡灰雾、赵小梅伤口上的侵蚀黑气、陈老师深不可测的眼神……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个看似平凡的现实世界,暗地里涌动着普通人无法察觉的危险暗流。而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和这双麻烦的“眼睛”,正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
下午的课程在苏晓的心神不宁中度过。放学铃声响起,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需要回家,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需要梳理这纷乱的一切。
然而,当她背着书包,心事重重地走出校门,刚拐过第一个街角时,却看到陈老师正抱着已经包扎好膝盖、情绪明显稳定下来的赵小梅,站在路边似乎在等车。
赵小梅看到苏晓,立刻扬起小手,甜甜地喊了一声:“苏晓!谢谢你!陈老师给我涂了黄药水,一点都不疼啦!”
陈老师也转过头,对苏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苏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正想快步离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赵小梅包扎着白色纱布的膝盖。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隔着纱布,但在她“灵犀之眼”的视野里,那原本缠绕在伤口上的丝丝缕缕侵蚀黑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它们如同活物般在纱布下蠕动着,透出一种不祥的暗沉色泽!
“陈老师……”苏晓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小梅她……”
陈老师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轻轻拍了拍赵小梅的背,目光却平静地迎上苏晓带着惊疑的眼睛,缓缓说道:“伤口处理好了,但小梅身体有点弱,晚上可能会有点发烧。回家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过几天就好了。”
发烧?!
苏晓的心猛地一沉!陈老师这话听起来是寻常的医嘱,但落在苏晓耳中,却如同惊雷!
难道……那诡异的侵蚀黑气,最终会导致……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被陈老师抱在怀里的赵小梅,小脸突然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有些难受地往陈老师怀里缩了缩,小声嘟囔着:“老师…我有点冷…头也晕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