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梅那句带着病弱哭腔的“老师…我有点冷…头也晕晕的……”,如同冰锥,狠狠刺在苏晓的心上。她眼睁睁看着陈老师抱着赵小梅匆匆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消毒水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腐朽气息的病气。
侵蚀黑气…发烧…真的应验了!
苏晓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小小的书包仿佛重若千斤。晚餐桌上,母亲李秀兰絮絮叨叨说着街坊邻里的琐事,父亲苏国强沉默地扒着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哥哥苏阳则抱怨着作业太多。弟弟苏星似乎忘了早上的哭闹,正努力用勺子跟碗里的米粒战斗,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正常”,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
可苏晓却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赵小梅膝盖上那蠕动的黑气、陈老师深不可测的眼神、父亲眉间的愁云、还有巷子口大妈们关于“竞岗悬了”的议论……现实世界平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太多她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危险和恶意。而她,一个七岁的孩子,空有前世记忆和一双能看见“脏东西”的眼睛,却束手无策!
这种无力感,比前世被推下楼时更让她窒息。
夜晚,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床上,听着隔壁父母房里隐约传来的、父亲压抑的咳嗽声和母亲低低的叹息,苏晓睁大眼睛,毫无睡意。窗外月光清冷,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小梅怎么样了?她烧得厉害吗?那黑气会要了她的命吗?父亲的工作……那个王德发,现在是不是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得意地策划着什么?
焦虑、担忧、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如同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白天那失控卡车带起的、漫天翻涌的死亡灰雾,以及赵小梅伤口上蠕动的侵蚀黑气,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交替闪现。一股强烈的、想要撕碎什么的冲动,在她小小的胸膛里疯狂冲撞!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宣泄这无处安放的恐惧和愤怒的出口!
前世临死前坠入的那个奇异梦境!那个光怪陆离、妖魔横行的世界!那个……似乎拥有力量的世界!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她记得!她清楚地记得,前世每当现实生活压抑绝望到极点时,她就会坠入那个梦境!虽然每次醒来都疲惫不堪,甚至带着莫名的伤痕,但至少在梦里……她似乎不那么无力?
强烈的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苏晓猛地闭上眼睛,不再抗拒那翻腾的情绪,反而主动去回想前世死亡瞬间的冰冷绝望,回想林浩颈后闪现的诡异黑鳞,回想柳媚那淬毒般的冷笑!她要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化作通往那个世界的钥匙!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下坠落!
没有温暖舒适的床铺,没有月光斑驳的墙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灰雾!
苏晓猛地睁开“眼睛”,如果在这片空间里,感知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
她悬浮着,或者说,被包裹在一片死寂的灰色海洋中。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全是翻滚涌动的、毫无生机的灰雾。没有声音,没有风,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仿佛要将她彻底碾碎、同化。
这就是梦境世界?不!这更像是梦境世界的边缘,一个被遗忘的、荒芜的夹缝之地!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这和前世模糊记忆中的梦境完全不同!那时的梦境虽然也有危险,但至少是“活”的,有光怪陆离的景象,有各种奇异的生物。而这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灰!
她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轻飘飘的,不受控制,仿佛只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意识。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中,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嘶声,从灰雾深处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和贪婪,瞬间刺破了死寂!
苏晓全身的汗毛都炸立起来!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无形的脊椎骨瞬间爬升!
灰雾开始不自然地涌动!
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浓雾中,一团更加深邃、更加粘稠的黑暗正在凝聚!那黑暗扭曲着,蠕动着,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轮廓——像一团被强行揉捏在一起的影子,边缘不断翻滚、溢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
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炭火,在那团扭曲的黑暗中央骤然亮起!死死地锁定了悬浮在灰雾中的苏晓!
食糜妖!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苏晓的脑海深处,带着冰冷的杀意!
那猩红的目光中,充满了对鲜活灵魂最原始的饥饿和贪婪!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苏晓的灵魂却清晰地“听”到了它的意图——吞噬!将这个误入此地的、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弱小灵魂彻底吞噬!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苏晓想逃,但无形的灰雾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扭曲的黑暗影魅,如同离弦之箭般,撕裂粘稠的灰雾,带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朝着她猛扑过来!速度快得只在视野里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死亡!比前世坠楼时更纯粹、更直接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那影魅张开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口器”,仿佛能直接吞噬灵魂!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重生!她还没守护住家人!还没让那对豺狼付出代价!
绝望和强烈的不甘,如同火山般在苏晓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沉睡已久的狂暴力量,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彻底点燃!
“滚开——!!!”
一声无声的尖啸在她灵魂中炸响!
就在食糜妖那充满恶意的黑暗即将触碰到她意识核心的刹那——
一道刺目的、仿佛能撕裂永恒灰暗的璀璨金光,毫无征兆地自苏晓灵魂深处迸发而出!
金光在她意识体前方急速凝聚、拉伸、塑形!瞬间化作一柄古朴长剑的虚影!
剑身修长,通体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却又透着一股斩断一切的绝世锋芒!剑柄末端,一点微光如同星辰般闪烁,散发出古老而尊贵的气息。
流萤!
前世梦境中陪伴她、今生却只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斩妖之剑!它竟然在灵魂深处响应了她的呼唤!
几乎在流萤剑虚影出现的同一瞬间,苏晓感到自己这缕轻飘飘的意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一下!一种奇异的、血肉相连般的“实感”瞬间充盈了她的存在!她不再是虚无的意识,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虽然依旧模糊,但足以让她做出反应!
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如同沉睡的巨龙般苏醒!
面对近在咫尺的影魅,苏晓(或者说,此刻更接近梦境身份“云昭”的她)没有丝毫犹豫!那虚幻的“手”猛地向前一抓!
“嗡——!”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穿越亘古时空的剑鸣,响彻这片死寂的灰雾空间!
流萤剑的虚影瞬间凝实!冰冷的、带着无比锋锐气息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苏晓的“掌心”!剑身金光大盛,照亮了周围翻滚的灰雾,也映照出食糜妖那扭曲丑陋、充满惊愕和恐惧的猩红双眼!
斩!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凝聚了全部求生意志和愤怒本能的一记竖劈!
璀璨的金色剑光,如同黎明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曙光,带着斩灭一切邪祟的煌煌正气,撕裂粘稠的灰雾,精准无比地劈中了影魅那团扭曲的核心!
“嘶嗷——!!!”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惨嚎,伴随着无数飞溅的、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黑暗物质,在金光中猛地爆发出来!
食糜妖那庞大的、由纯粹恶意和阴影构成的身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在璀璨的剑光下迅速消融、崩解!它猩红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怨毒,残破的躯体在彻底消散前,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恨和某种诡异信息的嘶鸣:
“西境…赤魇…大人…的…标记…你…逃…不…”
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彻底消散,只余下点点如同灰烬般的残渣,被周围翻涌的灰雾悄然吞噬。
金光敛去。
流萤剑的虚影也随之变得极其黯淡,最终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重新没入苏晓的灵魂深处。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空虚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苏晓。刚才那惊天一剑,几乎抽空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量。意识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沉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溃散。
灰雾重新合拢,死寂再次降临。
苏晓最后的意识,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向无尽的灰雾深渊坠落、坠落……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似乎看到自己那虚幻的左手掌心,一道浅浅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剑痕印记,正一闪而逝。
……
“晓晓!晓晓!醒醒!做噩梦了吗?”
母亲李秀兰焦急的声音和轻轻摇晃,将苏晓从无边的黑暗中拉扯回来。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晃得她眼前发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全身的骨头缝都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疼无比。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妈…”苏晓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哎呦,吓死妈妈了!”李秀兰松了口气,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怎么一头冷汗?梦见什么了?哭喊得那么厉害?”
苏晓摇摇头,说不出话。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摊开掌心。
晨光下,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掌干干净净,皮肤细腻。然而,苏晓却清晰地“感觉”到,在那掌心的皮肤之下,一道浅金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剑痕,正隐隐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正是梦中斩妖之后留下的印记!
那不是梦!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进入了那个世界!真的斩杀了一头名为“食糜妖”的妖魔!流萤剑……真的在她灵魂深处!
巨大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冲淡了身体的疲惫。她拥有了力量!虽然还很微弱,虽然代价巨大,但这力量是真实的!是她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守护所爱的第一道曙光!
“没事了妈,就是…做了个很可怕的梦。”苏晓努力平复着呼吸,对母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李秀兰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就好,快起来吧,早饭好了。”
苏晓起床,脚步还有些虚浮。她走到客厅,父亲苏国强正坐在小桌旁,眉头紧锁地看着一份油印的厂内小报。哥哥苏阳已经吃完出门了。弟弟苏星正捧着他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厨房里传来母亲煎蛋的滋滋声和新闻广播的声音:
“……本台最新消息,西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处今晨通报,昨日发现的动物离奇死亡事件范围有所扩大,新增死亡个体包括两只成年獾和数只野兔。死亡动物体表无明显外伤,具体死因仍在调查中。管理处提醒市民近期避免进入保护区核心区域……”
西山!又是西山!动物离奇死亡!
苏晓的心猛地一跳!昨夜那影魅临死前的嘶鸣仿佛又在耳边回荡:“西境…赤魇…大人…的…标记…”
西境…西山?赤魇?标记?
父亲苏国强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小报放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邪门了!厂里机器老化得厉害,三天两头出毛病,跟西山那档子邪门事一样,让人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