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共和国刑侦档案 > 第7章 泥痕终破迷局
1960年的青岩村被连绵秋雨泡得发胀,空气里弥漫着腐叶与湿土混合的腥气。陈峰蹲在知青点后墙根,膝盖陷进半尺深的泥沼里,指尖轻轻拂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弧形凹痕。三天前那场瓢泼大雨冲垮了村东头的土窑,却在这堵斑驳的土墙下,奇迹般地保存了半枚残缺的脚印——鞋底纹路呈放射状,像是老式胶鞋的模子,可右前角偏偏多了个月牙形豁口,豁口边缘还嵌着半粒暗红的泥土。
“陈公安,这泥都能糊住牛蹄子了,能看出个啥名堂?”生产队长王老实裹着油布伞,伞骨上的铁锈簌簌掉在陈峰后颈。他说话时喉结剧烈滚动,胶鞋在泥地上碾出“咕唧”声,鞋帮上糊着的黄泥足有半尺厚,其中竟夹杂着几粒细小的煤渣。陈峰没抬头,用随身携带的牛皮本子小心翼翼压住凹痕旁一株倾斜的狗尾草:“昨儿你说李知青遇害那晚,听见后山有‘咔嚓’声,像掰玉米秆?”话音未落,王老实的伞沿滴下的水珠恰好砸在凹痕边缘,泥浆瞬间晕开,险些模糊了那道关键的月牙形豁口。
知青点的木窗棂上还凝着暗红的血痂,陈峰举着放大镜贴近观察,窗沿腐朽的木缝里嵌着半粒黑色碎屑,像是某种燃烧后的残留物。这是他第三次勘察现场,前两次都被暴雨打断,可这次他注意到窗台下的泥地上,除了杂乱的脚印,还有一道被雨水冲刷得极浅的拖痕,从窗根延伸至院角的柴垛。他想起法医报告里的细节:李知青脖颈上的勒痕是用晒谷场的麻绳造成的,但绳结打法异常粗糙,绳尾还缠着几根干枯的玉米须——那是捆扎柴火时才会有的特征。
“陈公安!陈公安!”小会计气喘吁吁地从雨幕中冲来,裤腿上沾着大片暗红泥土,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村西头老槐树底下,挖出个胶鞋底子!”陈峰猛地起身,牛皮本子“啪”地掉在泥里,露出夹着的嫌疑人名单,最底下用红笔圈着的名字正是“王老实”,名字旁边画记了波浪线,纸页边缘还记着一行小字:“王老实鞋底有豁口,自称三日前修鞋时踩了钉子。”
老槐树下已围了半村人,土坑直径约三尺,坑边长着几株歪斜的狗尾草,草叶上挂着与知青点窗缝里通款的黑色碎屑。陈峰戴上手套,蹲身从坑底捡起那只胶鞋底,放射状的纹路清晰可见,右前角的月牙形豁口像一张嘲笑的嘴。王老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油布伞尖狠狠戳在泥地上,划出一道与后墙根凹痕极其相似的弧线,伞骨震落的铁锈恰好掉进豁口缝隙里。
“这鞋底是你的吧,王队长?”陈峰的声音被雨声吞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王老实的油布伞剧烈晃动,伞面漏下的雨水顺着他额角的皱纹滑落,滴在胶鞋底的豁口上,发出“嗒嗒”声。陈峰蹲下身,指尖插入坑底的泥土——上层是被雨水泡软的黄土,下层却掺着细密的煤渣,他用指甲碾碎煤渣,凑到鼻尖轻嗅,那气味与知青点灶膛里的余烬完全一致。
“李知青死前一晚,你说去后山巡夜,”陈峰用镊子夹起一块煤渣,举到王老实眼前,“可这坑底的煤渣是干的,说明埋鞋底的时间在暴雨之前。”王老实的脸瞬间煞白如纸,油布伞“哐当”掉在泥里,伞柄砸在鞋底豁口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这声响与他之前描述的“掰玉米秆声”惊人地相似。人群中突然有人尖叫起来,陈峰回头,只见知青点方向腾起滚滚浓烟,火舌正舔着房梁窜向天空。
他冲进知青点时,灶膛里的火苗已烧穿了屋顶,灶台角落里,半袋玉米种被烧成了黑炭,炭灰里还埋着半截烧焦的麻绳。陈峰猛地想起李知青床底下藏着的笔记本,里面用铅笔头歪歪扭扭地记着:“10月5日,王队长家的玉米种不对劲,颜色发灰,像是掺了东西……”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些黑色碎屑是什么——是王老实将煤渣掺进玉米中时,不慎遗落的证据。
“王队长家昨天在晒谷场晒玉米种,”小会计拽着陈峰的袖子,嘴唇哆嗦着,“我亲眼看见他用簸箕把煤渣拌进种子里,说是‘增加肥力’……”陈峰冲出知青点,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里,他想起后墙根的泥痕——那是王老实偷换种子时,鞋底卡在墙根留下的印记。而李知青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招致杀身之祸。
王老实的院门虚掩着,堂屋地上摊着新收的玉米种,金黄的颗粒间混杂着不少黑色煤渣。陈峰推开里屋门,看见墙角堆着半麻袋麻绳,绳结打法粗糙不堪,和李知青脖颈上的勒痕完全吻合。炕席下露出半截胶鞋,左鞋底完好无损,右鞋底正是那个月牙形豁口,豁口处还沾着与老槐树下土坑相通的暗红泥土。
“我没想杀他……”王老实突然从柴房冲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两根玉米秆,秆子断裂处还在滴着汁液,“他说要去公社揭发,说我拿煤渣充种子……这要是传出去,我这辈子就完了!”陈峰盯着他手中的玉米秆,刚才掰断时发出的“咔嚓”声,和案发当晚村民听见的声音分毫不差。雨水从房梁的破洞漏下,滴在王老实的胶鞋上,鞋底的月牙形豁口很快积记了泥浆,像一只盛记罪恶的小碗。
案情大白时,雨终于停了。陈峰站在知青点后墙根,看着法医抬走那双作为证物的胶鞋,泥地上的凹痕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那道月牙形豁口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翻开牛皮本子,在王老实的名字上画了个红叉,纸页上的泥渍晕开,恰好形成放射状的纹路,宛如当年胶鞋底的印记。
村西头老槐树下,村民们正在填埋那个土坑,铁锹铲起的泥土里,偶尔滚出几粒被碾碎的煤渣。陈峰捡起一块沾着煤渣的土块,想起李知青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种子是庄稼人的命,要是种子掺了假,人就真的没了命。”远处的山坳里,最后一缕夕阳刺破云层,照在青岩村的泥地上,那些被雨水冲刷出的痕迹终将被新的泥土覆盖,但真相的印记,却早已刻进了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深处,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间,无声地诉说着那个关于饥饿、贪婪与毁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