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乱世书白马梦 > 第7章 孤雏出山·夜遁荒村
陈景玄的鞋尖刚触到荒村的青石板,后颈就泛起一层细汗,凉丝丝地顺着脊梁往下淌。
夜风裹着湿气掠过耳际,像谁在耳边轻轻吹气,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数着自已的心跳,每跳七下就往回看一眼——这是奶娘教的,人在慌乱时容易失了节奏,数心跳能稳住神。
心跳沉稳而有力,像是在胸腔里敲着一面小鼓。
荒村的房屋大多塌了半边,断墙间横着半截石磨,磨盘上结着青苔,像块发绿的月饼。
月光斜斜地洒下来,照得石磨泛着幽幽的光,仿佛随时会转起来,发出“吱呀”的响声。
他挑了最西头那间屋顶还剩半片瓦的破屋,踮脚扒着窗沿往里瞧:梁上的蛛网被风掀起一角,月光漏进来,照见墙根堆着半筐烂红薯,霉味混着土腥气钻鼻子,呛得他差点咳嗽出声。
墙角的砖缝里还夹着几根枯草,干巴巴的,像是早已死去的藤蔓。
"够藏人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抠住窗沿翻进去,落地时膝盖磕在砖头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却不敢哼出声。
砖头粗粝的边缘硌得他膝盖发麻,他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听外面的动静。
从怀里摸出《白马赋》残页时,他的手指在抖。
纸页边缘已经卷起,摸上去像是被火燎过的枯叶。
这是父亲被押上刑场前塞给他的,当时血珠顺着父亲下巴滴在残页上,晕开个暗红的点,现在那点已经褪成淡褐,像片干枯的枫叶。
他踮脚把残页塞进墙缝,又扯了把枯草盖在上面——草茎刺得掌心发痒,像奶娘生前纳鞋底时扎他的手指。
指尖残留着草叶的碎屑,粗糙而扎手。
"藏玉于荆,待时破茧。"他默念着残页背面的压痕,从怀里摸出半块玉牌。
玉牌边缘磕得毛糙,摸上去像是被石头磨过。"陈"字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他把玉牌塞进贴身的布兜,又解下斗篷,"嘶啦"一声撕成布条。
布条缠在脚底时,他疼得皱眉——斗篷是奶娘用最后半匹粗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现在被他撕成了破布。
粗布摩擦着脚掌,带着一股旧布特有的味道。
但脚底板裹上布后,踩在泥地上果然没了声响,他试着跳了两下,只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像秋夜的虫鸣。
他记意地点点头,鼻尖却嗅到一丝淡淡的霉味,那是破屋角落里腐烂的木头散发的。
"他们顺着商队的脚印追,我改了足迹,明天天亮前该追不上。"他蹲在墙角,把撕剩的斗篷边角塞进砖缝,耳朵竖得像只警觉的猫。
夜风穿过窗缝,带着一股凉意,轻轻掀起他的衣角。
远处传来犬吠,不是商队的猎犬,是村里的土狗——荒村不该有活物,这说明追兵近了。
狗叫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撕开了夜的寂静。
果然,子时三刻,后窗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他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陈景玄贴着墙根挪过去,透过破窗上的蛛网往外看:三个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正猫着腰往村里走,为首那个左眼角有道刀疤,白天在商队里替货主点货时,他多瞧了陈景玄两眼。
那人脚步落地时,靴底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踩着枯叶。
"没带火把。"陈景玄的指甲掐进掌心,"怕惊着附近庄子的人。"他迅速扫过屋内:门闩是根断了半截的木棍,门槛裂着缝,风灌进来能掀起他的裤脚。
空气中飘来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混合着墙角霉味,让他鼻腔发酸。
他踮脚抽下门闩,把木棍横在门缝后——木头抵着门时发出"吱呀"一声,他僵在原地,直到确认外面没动静,才敢继续。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像擂鼓一般。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时,陈景玄的呼吸停了。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自已剧烈的心跳和那三声敲门声交替撞击。
他紧贴着墙,能听见自已的心跳撞在砖头上,"咚咚"响得像敲鼓。
"有人吗?"刀疤男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借个火。"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试探。
陈景玄盯着门闩上的木棍——木棍只有拇指粗,真要撞门,三两下就得断。
他攥紧怀里的玉牌,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玉牌的冷意透过掌心,让他稍微镇定。
"别费劲了。"另一个男声响起,带着点嗤笑,"这破屋漏得能看月亮,藏得住人?
施大人要的是活口,跑了个小叫花子,咱上哪找去?"
"再搜两间。"刀疤男啐了口,"那小崽子滑得很,商队里的人说他抱着本书跑的,指不定是陈家的余孽。"
脚步声渐远时,陈景玄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汗水滑进衣领,凉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等了盏茶工夫,直到听不见犬吠,才翻过后窗。
后窗下堆着半筐碎砖,他踩上去时,块砖"咔"地裂开,惊得他缩了缩脖子——好在夜色里没人看见。
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陈景玄沿着田垄往南走。
夜风掠过田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脸颊,也吹动了他残破的衣角。
远远看见驿站的灯笼在风里晃,像颗没睡醒的星子。
灯笼的红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摸黑凑近告示牌,月光下,"通缉逃奴一名,年约八岁,陈姓,身着破衣,悬赏十贯"的字迹刺得他眼睛疼。
纸面粗糙,边角卷起,还沾着一点油渍。
"陈姓?"他低头看自已脏污的粗布短打,嘴角扯出个冷笑,"施文庆连我真名都不知道。"他从怀里摸出张旧纸——是白天在商队里捡的货单,边角还沾着米浆。
纸张摸上去带着微微的油腻感。
他蹲在告示牌下,借着月光模仿上面的字迹:运笔要粗,捺脚要重,像没读过几天书的差役写的。
他用指甲压着纸边,小心翼翼地写下几个字。
"此人往东。"他把纸贴在告示最下端,用泥块压住四角。
风掀起纸角时,他已经猫腰钻进了玉米地——玉米叶子刮得脸生疼,他却笑了,笑声轻得像片羽毛:"往东?
往东是河,他们得蹚水追,等捞完鞋,我早过了襄阳界。"
后半夜的田埂冷得刺骨,陈景玄蜷在草堆里,把布兜贴在胸口。
草叶干燥,扎得他脸颊发痒,但那熟悉的气味让他安心。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玄儿,白马是义兽,宁死不事二主。"他望着记天星斗,轻声念:"白马乘风去,长嘶踏雪归。"
月光漫过他的睫毛,他仿佛看见自已骑在白马上,银甲映着朝阳,马蹄踏碎施文庆的官印。
风从耳边掠过,带来一丝晨雾的湿润。
八岁的孩子嘴角浮起笑意,那笑意里有奶娘临终前塞给他的糖块甜,有父亲血溅残页的苦,还有种烫得人睁不开眼的东西——叫希望。
"等我。"他对着星子说,声音裹着晨雾,"等我长大。"
东边的天开始泛白时,他听见了人声。
不是追兵的粗哑,是挑担卖早点的吆喝,混着铜铃响,像根线慢慢往他耳朵里钻。
他扒开草堆往外看,远远的,有片灯火在晨雾里忽明忽暗,像朵开在雾里的花。
"那是..."他舔了舔嘴唇,喉咙里泛起甜津津的渴意,"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