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府的衙役来得很快，巡城司的兵丁也到了，醉春苑后巷被围得水泄不通。胖管事和一众龟公被分开问话，个个抖如筛糠，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就是“不知道”、“没看见”、“早上倒泔水才发现”。
陈九作为第一发现人兼天工司吏员，被一个面皮白净、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京都府刑名师爷拉到一旁问话。陈九只说了发现尸体和初步观察到的伤口情况（省去了玉骨和铜镜细节），重点提了耳后残缺和指甲缝里的淡青色碎屑，以及那个诡异的替身俑。
“替身俑？”师爷捻着山羊胡，眉头紧锁，“这等邪门玩意儿又冒出来了？陈小吏，依你看，这像是哪路神仙的手笔？仇杀？劫财？还是…邪修害命？”
陈九一脸老实巴交：“师爷您见多识广，小的哪懂这些？就知道这尸体邪性，胸口那么大个洞，心都没了，看着就瘆得慌。至于替身俑，小的在天工司卷宗里倒是见过几笔记载，说是一些旁门左道用来干扰追查、转移怨气的下作法子，具体哪路神仙在用，小的真不清楚。”
他把一个底层小吏的“懵懂无知”和“惶恐不安”演得惟妙惟肖。师爷盯着他看了半晌，没看出破绽，挥挥手让他签字画押，末了叮嘱一句：“陈小吏，这案子水深，不是你们天工司该管的‘脏活儿’，莫要多事，自有府尹大人和上面的人操心。”
“是是是，小的明白，这就回去整理卷宗归档。”陈九点头哈腰，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麻溜地挤出人群。
离开永宁坊的喧嚣和令人作呕的甜腥气，神都的夜色更显深沉。雨停了，湿冷的空气直往骨头缝里钻。陈九没有回天工司那破败的值房，反而七拐八绕，专挑那些狭窄、昏暗、连巡城司兵丁都懒得踏足的后街小巷走。
他心里那点市井小吏的狡黠和不安分，像猫爪子一样挠着。**玉骨！筑基修士！替身俑！**
这几个词在脑子里反复蹦跶。师爷那句“水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案子背后牵扯的东西，绝对不只是青楼凶杀那么简单。京都府和巡城司想捂盖子？他偏想看看盖子底下是什么！
“天工司的‘分内脏活儿’，可不光是收尸……”陈九嘀咕着，脚步停在一条堆满废弃杂物、弥漫着尿臊味的死胡同尽头。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古旧的铜镜，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几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铜钱——不是市面上流通的制钱，而是更古老、布满铜绿、刻着模糊符文的“厌胜钱”。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专注，将三枚厌胜钱合在掌心，对着铜镜默念：“天地有司，秽气昭形。以钱为引，指路寻踪。去！”
念罢，将铜钱猛地掷向铜镜镜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三枚铜钱并未撞击镜面，反而像是投入水中一般，在接触到镜面的瞬间，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涟漪，随即消失不见！镜面绿光一闪，浮现出极其模糊、扭曲的影像：一条蜿蜒的、仿佛被污水浸透的暗河，河面上漂浮着点点磷火般的微光，其中一道微光极其黯淡，几乎熄灭，位置指向……**城西**！
“城西…下水道？”陈九眉头紧锁。神都庞大的地下排水系统四通八达，是真正的“地下世界”，藏污纳垢，龙蛇混杂，也是诸多见不得光交易的理想场所。死者指甲缝里的污秽气息，似乎也与那里吻合。
线索指向城西，但具体位置太过模糊。陈九收起铜镜，刚想离开死胡同，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是天气的冷，而是带着浓郁**死气**和**怨念**的阴寒！
“呜——咕噜噜……”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车轮在泥泞中滚动的声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从胡同口飘了进来。胡同口那点微弱的天光，正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蠕动的黑暗迅速吞噬！那黑暗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和血腥气。
陈九瞳孔骤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鬼车！**
《天工司异物志》里有记载：怨气深重、死于非命者，其怨念与阴湿秽气相合，或可化形为“鬼车”。形如破败车架，无声而行，轮碾之处，阴气凝结，生魂皆夺！这东西极难形成，一旦出现，意味着附近必有极惨烈的横死和滔天怨气！
“该死！是那具尸体引来的？还是……替身俑的主人察觉我在追查？”陈九心头狂跳，暗骂晦气。他这种底层小吏，对付些普通的游魂野鬼、处理些“脏东西”还行，碰上“鬼车”这种凶物，十条命都不够填！
跑？胡同是死路！狭窄的空间根本无处可逃！
鬼车蠕动的黑暗已经涌进胡同，冰冷刺骨的怨念如同无数根针扎向陈九的皮肤。那股甜腥的腐败气味再次弥漫，比醉春苑后巷浓郁十倍！陈九甚至能“看”到黑暗深处，隐约浮现出几双充满痛苦和恶毒的血红色眼睛！
千钧一发！
陈九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面古旧铜镜挡在身前，同时左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抖手将里面刺鼻的白色粉末——**粗盐**——猛地向前撒去！右手则抓起一把厌胜钱，看也不看地全力掷向那片涌来的黑暗！
“天地玄宗，秽气分散！盐镇四方，钱通幽冥！给我开！”
粗盐接触到蠕动的黑暗，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起缕缕带着腥臭的白烟，竟短暂地阻挡了黑暗蔓延的速度！那几枚厌胜钱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射入黑暗后发出“嗤嗤”声响，隐约有凄厉的尖啸传来！
借着这短暂的阻滞，陈九将舌尖血喷在铜镜背面，镜子嗡鸣一声，惨绿的幽光暴涨，如同一面小小的盾牌，硬生生顶住了扑面而来的阴寒死气！绿光与黑暗交界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滚！”陈九怒吼，借着铜镜的光，他看清了黑暗中那扭曲的“车架”轮廓，仿佛由无数痛苦挣扎的人影强行拼凑而成！他心一横，将全身那点微薄的灵力不要命地灌入铜镜！
“嗡——咔！”
铜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镜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但爆发的绿光也终于将那鬼车的黑暗逼退了一瞬！
就是现在！
陈九看准胡同墙壁上一处风化严重的凹陷，猛地蹬踏借力，身体像狸猫般向上窜起，险之又险地翻过了那堵不算太高的矮墙，重重摔在墙另一侧的烂泥地里，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冲进旁边一条稍微亮堂些的巷子，头也不回地狂奔！
身后，死胡同里传来一声充满不甘和怨毒的尖啸，随即是轮子碾过泥泞的咕噜声渐渐远去……那鬼车似乎被厌胜钱和破损的铜镜所伤，又或者忌惮外面稍旺的人气，没有追出来。
陈九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看着手中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铜镜，心疼得直抽抽。这可是他吃饭的家伙！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鬼车出现，意味着死者的怨气比他想象的更恐怖，或者，凶手就在附近，而且手段极其歹毒阴邪！
城西下水道……这趟浑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