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神都,永宁坊。
细雨如织,将石板路浸润得油亮,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脂粉、馄饨汤底和某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庞大城市底层特有的潮湿霉味。
陈九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印着“天工”二字的皂色吏服,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水里。他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灯罩上同样有个小小的“工”字。他不是打更人,他是隶属“天工司”最低等的外派小吏,专门负责处理神都里那些衙门不爱管、百姓不敢碰的“脏东西”——比如眼前这件。
案发地在“醉春苑”的后巷。名字风雅,地方腌臜。几个膀大腰圆的龟公脸色发白地守着巷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甜腥腐败气味,混合着雨水的清冷,直往人鼻子里钻,令人作呕。
“陈…陈爷,您可算来了!”一个穿着绸衫、满脸油汗的胖管事像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声音都在抖,“就、就在那堆泔水桶后面…太邪门了!我们、我们谁都不敢动啊!”
陈九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把灯递给旁边一个腿肚子打颤的小龟公:“举稳了,照亮点。”他拨开湿漉漉的、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一股更浓烈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灯光昏黄摇曳,勉强照亮了角落里的景象。
一具男尸。
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蜷缩着,像是被巨力硬塞进这个狭小的空间。死者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扭曲,双目圆睁,残留着极致的恐惧。身上穿着料子不错的锦缎长衫,但此刻已被污秽浸透。致命伤在胸口——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边缘焦黑,仿佛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瞬间贯穿、碳化。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正丝丝缕缕地冒着若有似无的黑气。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透过那个巨大的伤口,能看到胸腔内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嘶……”举灯的小龟公倒抽一口冷气,手一抖,灯光剧烈摇晃。
“慌什么!”陈九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他蹲下身,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景象,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古旧铜镜。镜面模糊,布满划痕,背面刻着一些歪歪扭扭、意义不明的符文。
他掐了个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的法诀,指尖泛起微不可察的一点白光,点在铜镜背面。
“嗡……”
铜镜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低鸣。镜面骤然亮起一层朦胧的、惨绿色的幽光。陈九小心翼翼地将镜面对准尸体胸口的巨大创面。
透过那层诡异的绿光,模糊的镜面里,尸体内部的景象竟变得“清晰”起来——不是血肉,而是骨骼!尤其是那断裂的胸骨茬口,在绿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玉质**的温润光泽?虽然大部分被那焦黑和紫黑色覆盖,但边缘处透出的那一点莹白,在铜镜的映照下异常醒目。
“玉骨?”陈九眉头猛地一跳,心头剧震。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骨头!这是**筑基有成**的修士,体内灵力淬炼筋骨,才能达到的境界!一个筑基修士,被人掏了心,死在青楼后巷的泔水桶旁?
事情大条了!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继续移动铜镜,仔细观察。创口边缘的焦黑和紫黑在铜镜绿光下,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活物般的粘稠感,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那玉质的骨骼。“火行术法?还掺杂了剧毒…或者…邪祟之气?”他低声自语,手指沿着尸体冰冷的皮肤一路摸索到颈部。
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陈九眼神一凝,拨开黏腻的头发和污垢,在死者左耳后下方,摸到了一小块**残缺**。不是伤口,更像是天生就少了一块耳廓肉,形状很不规则。
“嗯?”他记下这个特征。又仔细翻查了死者双手。指甲缝里很干净,但在他右手指甲的缝隙深处,陈九用特制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出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碎屑**,像是某种玉石的粉末。
“陈爷…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干的啊?”胖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醉春苑可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老实本分?”陈九站起身,收起铜镜,那惨绿的光芒瞬间消失,巷子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和更深的阴冷。他瞥了一眼胖管事油腻的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管事儿的,你这后巷里埋了个筑基修士的心,骨头都差点被人炼成玉了,你跟我说老实本分?”
他踢了踢脚边一个被尸体压住、只露出一角的物件,那是一个小小的、制作粗糙的陶土娃娃,被雨水泡得发胀,脸上用劣质颜料画着诡异的笑脸,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还有这个‘替身俑’…嘿,有人不想让这尸体‘说话’啊。”陈九的声音在潮湿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洞悉秘密的冷冽,“通知京都府和巡城司吧,这案子,归他们管了。不过嘛…”
他拍了拍皂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尸体胸口那个空洞,又看了看巷子深处幽深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层层雨幕和污秽,看到某些不为人知的暗流。
“…在‘上面’的大人物来之前,这尸体的‘心’去哪儿了,还有这‘玉骨’的秘密,总得有人先琢磨琢磨。毕竟,这可是咱们天工司‘分内’的脏活儿。”他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点市井小吏特有的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雨,似乎更大了。醉春苑后巷的腐败甜腥味,混杂着神都深不见底的阴谋气息,沉沉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