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淹没了整座地下祭坛。周驼子压抑的痛呼被生生扼断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紊乱的喘息，在死寂中如同破旧的风箱。弓弦绞紧的“吱呀”声，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缓慢而致命。祭坛深处，那几点幽绿的人眼鬼火，纹丝不动地悬浮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冰冷、残忍，如同地狱的窥视孔。
燕青在火折子熄灭的瞬间，已将背上昏迷的红绡卸下，塞进身旁祭坛基座一处凹陷的阴影里。冰冷的石壁紧贴着他的后背，掌心紧握的骨匕被汗水浸透。赵无咎拖着剧痛的伤腿，紧贴在他身侧，两人都能听到彼此擂鼓般的心跳。
“周驼子？”燕青压着嗓子，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黑暗里没有回应，只有更粗重的喘息和一股新鲜血液的甜腥味在冰冷空气中弥漫开来。
“三息…”赵无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在燕青耳边响起，气息拂过耳廓，“左三，绿眼两点，高约七尺；右五，绿眼三点，扇形分布，距二十步；正前…祭坛顶…一点，最高…是头领。”他在黑暗中捕捉着那些幽绿光点的位置和移动轨迹，如同盲人摸象，却精准得可怕。“弩箭…不止一张…听弦音，是蹶张劲弩…装填慢…但齐射…我们躲不开…”
时间如同绷紧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咻——！”
又是一道撕裂空气的厉啸！比刚才更加刁钻，直射赵无咎发声的位置！
“趴下！”燕青低吼，猛地将赵无咎扑倒在地！冰冷的箭风几乎是擦着赵无咎的后脑勺掠过，“哆”地一声狠狠钉在他们身后的石柱上，火星四溅！
几乎在箭矢钉入石柱的刹那！
“吱呀——嘣！”
弓弦齐鸣！至少七八道弩箭撕裂黑暗的厉啸，如同死神的镰刀，从祭坛深处各个方向覆盖而来！目标不再是个人，而是他们藏身的整个基座区域！避无可避！
“进槽！”燕青嘶吼一声，完全是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刚才火折子熄灭前对祭坛基座的惊鸿一瞥！他抓住赵无咎的胳膊，两人如同滚地葫芦，朝着记忆中祭坛基座侧方一个巨大的、如同干涸河道般的凹槽翻滚进去！
“噗噗噗噗！”
密集的箭矢如同骤雨般钉在他们刚刚趴伏的地面、身后的石柱、甚至祭坛基座的边缘！碎石飞溅，金铁交鸣！一支弩箭几乎是贴着燕青翻滚的轨迹射入凹槽边缘，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这凹槽极深，底部距离地面足有半人多高，两侧是冰冷的、刻满诡异符文的石壁。暂时躲过了这波致命的齐射！但凹槽并非密闭，更像是一条环绕祭坛的干涸血槽，前后通透，暴露在祭坛高处的射击视野之下！
“他们…在驱赶…”赵无咎喘息着，声音因疼痛而扭曲。腿伤在剧烈翻滚中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裤管往下淌。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手指触到槽底一层厚厚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污垢，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正是来源于此。这是经年累月浸透的血垢！
“看头顶…”燕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无咎忍着剧痛抬头。借着祭坛深处那几点幽绿鬼火投射过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血槽上方，祭坛基座的巨大石檐内侧，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眼睛！
不是人眼！那是一种极度扭曲、邪恶的竖瞳！成千上万，层层叠叠，布满整个石檐内侧！每一只眼睛都朝着下方血槽的方向“凝视”！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这些石刻的竖瞳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冰冷、怨毒的窥视感，死死锁定了槽底如同瓮中之鳖的两人！
“千目祭坛…”赵无咎倒吸一口冷气，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他在某本残缺的野史杂记中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前朝秘教血祭之所，万灵俯首，千目为监！凡入血槽者，皆为祭品！
“他们要把我们…逼进祭坛中心…活祭！”燕青的声音冰冷刺骨。他明白了那些弩箭的意图——不急于杀死，而是封堵退路，将他们驱赶到这血槽深处，那祭坛中央的石台之上！那里，必定有更恐怖的东西在等着！
就在这时！
“呃…嗬嗬…”周驼子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祭坛入口方向传来！他似乎正挣扎着向血槽这边爬行！
“别过来！”赵无咎失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死寂中异常刺耳！但已经晚了！
祭坛深处，那最高处的幽绿光点猛地一闪！随即，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从高处石梁上飘落，如同巨大的蝙蝠，直扑向周驼子声音传来的方向！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周驼子小心！”燕青目眦欲裂，想冲出凹槽救援，但祭坛深处数点幽绿光芒瞬间锁定了他，弓弦绞紧声再次响起！他被迫缩回！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伴随着周驼子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嚎！
“嘿嘿…老驼子…躲了半辈子…还是撞见‘故人’了…”一个阴冷、沙哑，如同毒蛇摩擦鳞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刻骨的怨毒。这声音…燕青和赵无咎都从未听过！
“是…是…你…”周驼子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随即是剧烈的呛咳，鲜血喷涌的声音清晰可闻！
“东西呢？”那阴冷的声音逼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当年你从火场里偷走的‘钥匙’…还有…今晚你带下来的…那块‘牌子’！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钥匙？牌子？燕青和赵无咎心头剧震！周驼子身上竟有玄夜教如此在意的东西？那腰牌果然不只是信物！
“嗬…嗬…烧了…早烧了…”周驼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垂死的喘息和一种古怪的、近乎解脱的嘲讽，“…‘钥匙’…和…我的…骨头…一起…烧成灰…撒…撒汴河了…你…永远…别想…打开…”
“找死！”阴冷的声音瞬间被狂怒取代！
“噗！噗！噗！”
利刃疯狂切割肉体的闷响，如同剁肉馅般密集响起！周驼子的惨嚎戛然而止！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
“搜！给我一寸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那阴冷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咆哮着，随即是尸体被粗暴翻动的声音。
燕青和赵无咎死死贴在血槽冰冷的石壁上，连呼吸都停止了。周驼子…死了！被虐杀！就在他们眼前（虽然看不见）！为了守护某个秘密！那“钥匙”…还有腰牌…
“还有两个小老鼠…”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跗骨之蛆，转向了血槽的方向。祭坛高处那点最高的幽绿鬼火，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向血槽深处。“自己滚出来…还是…让‘千目’看着你们…被一点点撕碎？”
伴随着他的话语，血槽上方那成千上万石刻的邪恶竖瞳，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似乎同时眨动了一下！一股庞大、冰冷、充满恶意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向槽底的两人！
赵无咎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无数怨毒的呓语直接灌入脑海！燕青也是浑身剧震，骨匕几乎脱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恶心感攫住了他！
“嗡…”
就在这精神威压降临的刹那，赵无咎怀中，那本一直贴身藏着的、其父遗留的残缺《验骨图》册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这温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驱散了他脑海中翻腾的怨毒呓语，带来一丝短暂而珍贵的清明！
他猛地低头！借着那微弱的温热和上方投射的幽绿光芒，他赫然发现——自己刚才因腿伤流血而按在血槽底部污垢上的手掌，沾染的厚厚血垢中，竟浮现出几个极其细微、扭曲的……暗红色符号！这符号似乎被他的鲜血激活，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与《验骨图》的温热隐隐呼应！
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就在他手掌按着的血槽底部，那些厚厚的、凝固的血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