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
周驼子嘶哑的吼声如同破锣,在绝对黑暗与死亡威压中炸响!燕青和赵无咎完全是凭着求生的本能,猛地缩头矮身!
“呜——!”
一道腥臭的恶风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皮掠过,狠狠砸在身后的砖石灶台上!“轰隆”一声闷响,碎石飞溅!灶台被硬生生砸塌了半边!那口蒸着妖异蓝骨的大铁锅倾覆,滚烫的醋液混合着散发着荧光的骨头残渣泼洒一地,“滋滋”作响,腾起刺鼻的白烟!幽蓝的光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地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瞬间照亮了袭击者的轮廓!
那根本不是什么铁甲人!
它有着类人的躯干,却覆盖着一层湿滑、泛着黑绿色幽光的鳞片!四肢粗壮得不成比例,关节扭曲反折,末端是巨大的、生着蹼和利爪的脚掌——正是地上那些腥臭泥泞脚印的来源!头颅更是可怖,像是被强行塞进一个粗糙的青铜傩面里,傩面獠牙毕露,眼窝处燃烧着两点实质般的猩红火焰!刚才扑向赵无咎的腥风,正是它那条布满倒刺、蜥蜴般的长尾!
此刻,这怪物就站在翻倒的灶台废墟上,傩面下的猩红双眼死死锁定着地上的蓝骨碎渣,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如同滚石摩擦般的低吼。它似乎对那发光的骨头残渣极其在意,甚至暂时忽略了近在咫尺的猎物。
就是现在!
“这边!”周驼子的声音从屋子最深处、那几具盖着草席的尸体后面传来!不知何时,他竟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那里,枯瘦的手正奋力推开一具沉重的空棺椁!棺椁移开,露出下面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土腥味的寒气从中涌出!
燕青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抄起地上气息奄奄的红绡甩到背上,朝着洞口方向亡命狂奔!赵无咎紧随其后,拖着那条被怪物尾风扫中、剧痛钻心的伤腿,每一步都痛得眼前发黑。灶台上那只被蓝骨吸引的怪物似乎被他们的动静惊醒,傩面猛地转向他们,猩红火焰暴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粗壮的后肢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恶臭,如同攻城锤般轰然扑来!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快!”周驼子半个身子已经探入洞口,嘶声催促。
燕青背着红绡,如同炮弹般撞向洞口!就在他即将钻入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赵无咎因腿伤落后了半步,那怪物覆盖着鳞片的巨爪已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抓向赵无咎的后心!
“赵无咎!”燕青目眦欲裂,情急之下,反手将一直紧握在掌心的那块冰冷鎏金腰牌,用尽全力朝着怪物那张开的、流淌着腥臭涎液的巨口砸去!
“嗖!”
腰牌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入怪物布满獠牙的口中!
“吼——咕!”
怪物的扑击动作猛地一滞!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物”噎住了,巨大的爪子停在半空,傩面下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如同溺水般的咕噜声。猩红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言喻的暴怒!
这不到一息的阻滞,救了赵无咎的命!他拼尽最后力气,一个狼狈的翻滚,堪堪避开那致命的爪击范围,扑到了洞口边缘!周驼子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狠狠拽入洞中!
“走!”燕青最后看了一眼那因吞咽腰牌而陷入短暂狂乱、在原地疯狂甩头嘶吼的怪物,背着红绡,紧跟着周驼子,一头扎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地洞!
“轰隆!”
沉重的棺椁被周驼子从里面猛地拉回,死死盖住了洞口!几乎在棺椁合拢的瞬间,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巨响!整个地洞都为之震颤,簌簌的尘土从头顶落下!是那怪物在疯狂撞击棺椁!
“别停!往下!快!”周驼子嘶哑的声音在狭窄、陡峭、近乎垂直的地洞中回荡。他像只熟悉地形的老耗子,手脚并用地向下攀爬,速度极快。
燕青背着红绡,赵无咎拖着伤腿,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湿滑冰冷的洞壁,艰难地向下移动。每一次震动传来,都伴随着头顶棺椁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怪物狂怒的咆哮,死亡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在身后!冰冷的土腥气和某种更深邃的、类似铁锈混合着陈旧血液的腐朽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不知向下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息,却漫长得如同几个时辰。脚下终于触到了相对平坦的地面。周驼子喘息着划亮了一根火折子,微弱跳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了眼前——这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肩、人工开凿的粗糙甬道,墙壁上布满凿痕,地面湿漉漉的,积着浅浅的黑水。空气更加阴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更深沉的腐朽气。
“暂时…安全了…”周驼子靠着湿冷的洞壁喘息,那只浑浊的独眼在火光下闪烁着惊魂未定的光,“那‘水魈’…撞不开那铁木棺…但这里…也不太平…”
“水魈?”赵无咎靠在另一边墙上,脸色惨白如纸,腿上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他咬着牙问,“那是什么鬼东西?还有…这到底是哪里?”
“鬼东西?嘿嘿…”周驼子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干笑,“守着义庄几十年,什么‘东西’没见过?这‘水魈’…是汴河里的‘巡河夜叉’,专门替‘玄夜教’清理门户,处理不干净的‘材料’!”他喘了口气,浑浊的独眼扫过昏迷的红绡和惊魂未定的两人,“至于这地方…前朝修汴河地宫留下的老鼠道…通着几个…不太妙的去处。”
“玄夜教…清理门户…”燕青咀嚼着这个词,猛地想起红绡昏迷前的话,“红绡说,腰牌是漕帮三当家林昆的!他前晚在‘千金窟’赌输了命!”
“林昆?”周驼子那只锐利的独眼猛地一眯,火折子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第三具‘笑面菩萨’?”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难怪‘水魈’发疯…那腰牌…怕不只是个牌子!”
就在这时!
“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幽深的甬道中回荡起来!声音沉闷而压抑,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心神震颤的韵律。伴随着号角声,甬道深处,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隐隐传来,整齐划一,如同军队行进!
周驼子脸色剧变,如同见了鬼一样,猛地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趴下!别出声!把嘴捂上!”他几乎是扑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三人(包括昏迷的红绡)死死趴伏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连呼吸都屏住了。赵无咎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地面的闷响。
那低沉压抑的号角声越来越近,如同巨兽的呼吸,压迫着每一根神经。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带着浓烈死亡和铁锈气息的“风”,从甬道深处缓缓吹拂过来,拂过他们的后颈,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有什么东西……一支庞大的、无形的、来自幽冥的队伍……正从他们趴伏的甬道中……无声地……穿行而过!
感官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扭曲、拉伸。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那号角声和脚步声才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甬道更深的黑暗里。那股冰冷的“风”也随之消散。
周驼子又等了许久,才颤抖着重新划亮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他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那只独眼里残留着深深的恐惧。“‘阴兵过境’…”他喃喃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快走…这里不能久留…跟着我…千万别走岔路…走错了…就永远留在这里当‘阴兵’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举着火折子,蹒跚着向甬道深处走去,佝偻的背影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脆弱。燕青背起红绡,赵无咎咬着牙,拖着剧痛的腿跟上。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冰冷的黑水里,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不知何时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甬道曲折向下,岔路越来越多,如同迷宫。周驼子对这里似乎异常熟悉,毫不犹豫地选择着路径。洞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诡异的壁画残迹,描绘着扭曲的人形和从未见过的狰狞生物,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空气里的腐朽气息越来越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又转过一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拱顶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周驼子手中的火折子光芒有限,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隐约可见巨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地面似乎铺设着巨大的石板。空间的中央,似乎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台,像是一座祭坛。更远处,是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这是…”赵无咎看着那巨大的祭坛轮廓,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嘘…”周驼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环顾四周。他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火光摇曳着,勉强照亮了祭坛基座的一部分。
那上面,似乎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图案,风格古老而邪异。而就在基座靠近他们的这一侧,火光扫过的地方——
燕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赵无咎也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冰冷的石质基座上,赫然印着几个湿漉漉的……脚印!形状怪异,前端宽大,后跟狭长,边缘粘着黑绿色的腐臭泥浆!和他们刚才在义庄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是那“水魈”的脚印!它竟然也在这里?!
脚印还很新鲜,泥浆尚未干涸,一路蜿蜒,消失在祭坛后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它…它怎么进来的?!”赵无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他们明明是通过周驼子才知道的密道!
周驼子没有说话,佝偻的身体在火光下绷紧如弓,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祭坛后方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惊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咻——!”
一道极其尖锐、短促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祭坛后方的黑暗深处激射而出!
目标,直指站在最前方、手持火折子的周驼子!
太快了!快得超越了人反应的极限!
周驼子那只独眼猛地瞪圆,似乎想躲,但佝偻的身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
一支通体黝黑、只有尾羽处染着一抹暗红的精钢短弩箭,正正钉在周驼子的左肩上!巨大的力道带得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两步,手中的火折子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绝望的弧线,随即“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石板上,火光瞬间熄灭!
“呃啊!”周驼子压抑的痛呼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格外刺耳。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降临!比任何一次都要彻底!唯有周驼子中箭的方向,那无边的黑暗深处,几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怪物的眼睛。
那是……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残忍、毫无感情的幽光!不止一双!
伴随着幽光亮起的,是弓弦缓缓绞紧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