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杀人局·糖衣傀儡
废弃的义庄里,腐朽的棺木歪斜,蛛网如同破碎的丧幡垂挂。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劣质糖果香精和尸臭的甜腻气味,令人作呕。
中央的空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躯体。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亡童,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呈现出死寂的青灰色,布满尸斑。他小小的拳头紧攥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僵硬的惨白。最刺目的,是从他紧握的拳头缝隙里,渗出一种粘稠、半透明的琥珀色糖浆。
月孛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撬开那僵硬的手指。一颗约莫核桃大小的“糖块”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它并非糖果的晶莹剔透,而是浑浊、粘腻,像一块凝固的劣质油脂。更恐怖的是,在这浑浊的琥珀色糖块内部,清晰可见无数道青灰色的血丝在缓缓游弋、扭动!它们如同活着的、细小的毒蛇,在粘稠的糖浆牢笼里无声地穿梭、纠缠,散发着阴冷的死气。
无面老僧的身影如同从墙壁的霉斑中渗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亡童尸体旁。他那张蠕动着柔和金光的“脸”转向月孛,没有五官,却传递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枯瘦如柴、指甲乌黑的手,猛地刺向亡童僵硬的腹部!
“噗嗤——”
皮肉撕裂的沉闷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老僧的手如同最精准的屠夫,轻而易举地破开那小小的腹腔,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股更浓烈的、甜腻到令人窒息的腐败气味汹涌而出。他在冰冷的内脏和凝固的血块中摸索着,动作熟稔得令人心寒。
终于,他的手抽了出来。掌心托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圆润的物体。
那是一颗“心”。
但它绝非血肉之心。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流光溢彩的琉璃质感,内部仿佛封存着融化的、不断变幻色彩的糖浆和蜜蜡。赤红、琥珀金、深紫……光芒在琉璃内部流转,妖异而美丽,散发出一种极致诱惑的、甜到发齁的香气,与周遭的尸臭形成地狱般的交响。
“甜煞入魂,方成弑佛刃。”老僧那干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咏叹的腔调,在琉璃心璀璨的光芒映照下,他那蠕动的金光面孔显得更加诡异莫测。他将这颗致命的“糖心”递向月孛,仿佛在献上世间最珍贵的祭品。
月孛的目光落在琉璃心上。那流转的甜腻光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伸手,冰冷的手指触碰到琉璃心温润(甚至有些灼热)的表面,没有丝毫停顿,将其拿起,然后——
张嘴,直接吞了下去!
琉璃糖心入口的瞬间,并非融化,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猛地钻入咽喉!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月孛紧咬的牙关中迸出。那并非喉咙被噎住的痛苦,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剧痛同时在她体内炸开:
1.
物理的灼穿:琉璃糖心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顺着食道一路向下灼烧,所过之处,皮肉、内脏都发出被高温烙穿的“滋滋”幻听,剧痛直冲脑髓!
2.
精神的渗透:
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无尽甜腻诱惑与怨毒诅咒的洪流,蛮横地冲垮了她意识的门槛!眼前的一切——义庄、亡童、无面老僧——瞬间被撕裂、粉碎!
幻象降临:
她不再站在冰冷的义庄,而是被死死缚在了一个巨大的、翻滚沸腾的蜜浆池中央!
池中并非蜂蜜,而是粘稠得如同融化沥青的琥珀色黏液,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甜香,这香气浓烈到极致,反而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苦味,灼烧着她的鼻腔和喉咙。黏液滚烫,紧紧包裹、吸附着她身体的每一寸,沉重得如同铅汞,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只会陷得更深。
更恐怖的是,在这粘稠的蜜浆池中,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糖蚁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并非真实的蚂蚁,每一只都由半凝固的糖浆和细碎的、闪烁微光的糖晶构成,身体透明,内部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浓缩糖浆的液体。它们尖锐的、由糖粒结晶构成的口器,疯狂地啃噬着她体表一层无形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
佛茧!
那层金光如同薄纱,又似坚韧的蚕茧,将她包裹。但这层“保护”此刻正遭受着万蚁噬心般的酷刑!无数糖蚁的口器啃噬在金光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沙沙……”声,如同亿万只脚在干燥的糖粒上摩擦。金光在啃噬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每一次被咬穿一个小洞,滚烫的蜜浆就涌入一丝,带来更深的灼痛和那甜到发苦的窒息感。这啃噬不仅作用于身体,更像是直接撕咬着她的灵魂,将某种根深蒂固的“佛性”强行剥离、吞噬!
月孛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着抬头。
蜜浆池的边缘,立着一尊巨大的、轮廓模糊的石像。石像的材质仿佛是某种风化的、沾满糖霜和蜜渍的岩石,细节难以辨认,只能隐约感受到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威压。石像的姿态似乎是低垂着头,俯瞰着池中受刑的她。
而最刺目的,是石像伸出的、指向池中的一根巨大石指。
一滴粘稠的、散发着比池中蜜浆更浓郁百倍甜苦气味的琥珀色黏液,正从石指的指尖缓缓凝聚、拉丝,最终——
“嗒……”
沉重地滴落,砸进她身下翻滚的蜜浆池中。
每一滴落下,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濒临破碎的佛茧上,让那沙沙的啃噬声更加疯狂,让包裹她的蜜浆更加滚烫粘稠,让那甜到灵魂都为之苦涩的味道更加深入骨髓!
幻象中的痛苦是如此真实,与她吞下琉璃糖心后体内那灼穿般的剧痛内外夹击!月孛的身体在现实中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玄衣,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几乎要碎裂。她漆黑的眼眸深处,倒映着幻象中那模糊石像滴落黏液的可怖景象,以及自己正在被亿万糖蚁啃噬殆尽的绝望金光。
无面老僧静静地看着她承受这非人的折磨,蠕动的金光面孔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弧度。
甜煞入魂,佛性剥离。这蜜浆池与糖蚁噬茧的酷刑,正是铸造那把“弑佛刃”的炼狱熔炉。而池边那模糊石像滴落的“蜜”,便是这场扭曲“淬炼”的催化剂。
醉骨酒·蜜烬余灰
“醉骨轩”的招牌在阴雨里半死不活地摇晃,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陈腐的木色。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上百种劣酒混合发酵的酸馊,是木头常年被酒气浸润的腐朽,是廉价脂粉的腻味,更深层处,却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古老、极其尊贵、却又腐败到极致的甜香。这甜香如同深埋地底的玉髓,被污浊的泥浆包裹,唯有最敏锐的嗅觉才能捕捉到那一缕勾魂摄魄的堕落气息。
酒肆内光线昏暗,油腻的方桌条凳歪斜。老板娘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脸上涂抹着厚厚的、如同劣质糖霜般的白粉,嘴唇却鲜红如血,像两颗熟透的毒樱桃。她倚在柜台后,眼神浑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却又深陷其中的麻木。
月孛径直走到柜台前,玄衣上未干的血迹在浑浊空气中格外刺目。她没说话,只是将一枚沾着暗褐色污渍的铜钱拍在油腻的柜面上。
老板娘眼皮都没抬,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她慢吞吞地转过身,佝偻着背,从柜台最深处费力地拖出一个巨大的、布满陈年污垢和霉斑的酒坛。坛身厚重,陶质粗糙,封口用的不是泥,而是一层凝固发黑的、如同沥青般的蜜蜡。
她伸出枯瘦如鸡爪、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用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刮削那层厚厚的、坚硬如石的蜜蜡封口。刮下的碎屑并非蜡渣,而是闪烁着暗淡金光的、沙砾般的灰烬,散发着类似香火燃尽后的焦糊味,又混合着那股腐败的甜香。
“嗤啦…嗤啦…”
刺耳的刮削声在死寂的酒肆里回荡。
终于,封口被撬开一道缝隙。那股被压抑的、古老腐败的甜香骤然浓烈了十倍!如同打开了地狱的蜜罐。老板娘从缝隙探手进去,在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的黑色酒液里摸索着,发出咕叽咕叽的粘腻声响。
半晌,她枯瘦的手指夹着一块东西抽了出来。
那东西约莫鸽卵大小,呈现出一种半融化的焦糖色泽,表面凹凸不平,布满细小的孔洞和蜂窝状的纹理,闪烁着一种油腻而黯淡的光泽。它看起来像一块被烈火焚烧后又急速冷却的琥珀,又像一块凝固的、饱吸了无数污秽的蜜糖残渣。最诡异的是,它内部似乎封存着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金芒和灰黑光泽的颗粒,如同被碾碎的星辰灰烬。
“喏,”老板娘将那焦糖状的结晶随手丢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嗒”一声。结晶表面沾满了粘稠发黑的酒液,缓缓向下流淌。“‘醉骨酒’的精华,‘蜜烬余灰’。”她舔了舔鲜红的嘴唇,声音沙哑,“据说是当年蟠桃宴上泼洒的残蜜,混着兜率宫里八卦炉崩出来的热灰……嘿,神仙的垃圾,倒是成了凡间的宝贝。”
月孛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块焦糖结晶。那股腐败的甜香,混合着香火灰烬的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她没有丝毫犹豫,拈起那块粘腻冰冷的结晶,直接送入口中。
没有预想的甜味。
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复合冲击在味蕾上炸开:
极致的苦:如同浓缩了千万种草木焚烧后的余烬,带着呛人的焦糊。
腐败的甜:如同陈年蜜饯在棺木中腐烂发酵,甜得发腻,甜得令人作呕。
金属的锈:如同吞咽下生锈的铁渣,刮擦着喉咙。
辛辣的灼:如同滚烫的炉灰顺着食道滑下。
然而,就在这混乱而刺激的味道洪流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烙印般刻入骨髓的熟悉感,猛地刺穿了所有不适!
那是一种……冰冷、粘稠、带着神性威严却又充满禁锢意味的金属甜腥!
与她在蜜浆池幻象中,被亿万糖蚁啃噬的那层“佛血茧”所渗出的金液,同源同质!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蟠桃宴的残蜜?八卦炉的余灰?这些天庭道门的“垃圾”里,竟然混杂着属于佛门至高存在的本源气息?!
巨大的冲击让她心神剧震,口中的味道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混乱。强烈的“醉意”(更准确地说,是那结晶中蕴含的狂暴混乱力量)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的一切——油腻的柜台、麻木的老板娘、昏暗的酒肆——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如同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就在这意识模糊、天旋地转的瞬间,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扫过柜台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油污和阴影覆盖的暗格!
暗格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一道缝隙。
缝隙之中,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瞥见了一尊被供奉其内的糖塑!
那糖塑的造型,让她即使在醉意与震惊的浪潮中,也感到一股源自灵魂的战栗:
一尊顶天立地的巨猿!
它并非温顺的猴子,而是充满了狂暴、桀骜、仿佛要撕裂苍穹的原始力量!糖塑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它双足深深踏在一条翻腾汹涌的蜜浆河中,那蜜浆被塑造成凝固的巨浪,粘稠而狰狞。巨猿仰天咆哮的姿态被永恒定格,一双由暗金色糖晶镶嵌的眼眸怒视苍穹,筋肉虬结的双臂高举,巨拳紧握,做出捶击天幕的狂暴姿态!一股冲破一切束缚、打碎所有桎梏的滔天怒意,即使隔着糖塑,也扑面而来!
这狂暴巨猿踏蜜浆、捶苍天的形象,与她所知的一切传说都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亵渎神明的真实感!
更让月孛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糖塑那粗糙的、沾着糖霜的底座上,用极其细小的蝇头小楷刻着一行字:
甲申年,石见蜜则醒。
字迹深深嵌入糖塑底座,笔画间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咒力。
“石见蜜则醒”!
“石”!
那个在鬼新娘棺椁残缺婚帖上被血污掩盖的关键字!那个在无面老僧话语中、在蜜浆池幻象边缘模糊石像上若隐若现的符号!那个似乎与她身世、与观音、与这场跨越十八年的弑佛之局息息相关的核心!
醉意、震惊、剧痛、以及那尊狂暴糖塑带来的灵魂冲击……所有的一切在月孛脑中轰然碰撞!她死死盯着暗格缝隙中那尊踏蜜捶天的巨猿糖塑,盯着底座上那行致命的蝇头小楷,身体僵硬如铁,瞳孔深处却掀起了毁灭性的风暴。
原来,这“醉骨酒”的余灰,这蟠桃宴的残蜜,这八卦炉的热灰……都不过是引子。
真正要她“醉”的,是这颠覆认知的真相,是这指向“石”之苏醒的宿命预言!
蜜烬余灰,终将引燃焚天烈焰。而“石”醒之时,这被伪佛统治的天与地,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