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一·白骨桥】
山风呜咽,似鬼哭狼嚎,卷起崖边冰冷的雾气,粘稠地贴在皮肤上。观音立于万仞绝壁之畔,素手微抬,一匹冰凉如水的月白鲛绡便覆住了月孛的双眼,瞬间隔绝了天地间最后一点惨淡的光。
“走过去。”观音的声音无悲无喜,如同玉磬轻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月孛微颤的肩胛,将她向前推了一步。
月孛的脚尖,试探地向前伸出。足底传来的触感并非想象中的坚硬岩石或朽木,而是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热与弧度。那分明是——人的脊梁骨。一根根森白的脊椎紧密相连,蜿蜒向前,铺就了一条通往对岸的“桥”。骨头表面尚存一丝诡异的暖意,仿佛不久前还包裹着血肉,支撑着鲜活的生命。
月孛的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她不敢停,只能依着观音的指引,强迫自己挪动脚步。每一步落下,脚下都传来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她强迫自己去数,用这机械的动作抵御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步,两步……第三步落下时,足底猛地传来一声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喀嚓”!那块骨头在她脚下裂开了,细小的骨刺甚至硌到了她的脚心。与此同时,一个模糊却鲜活的画面倏地刺入脑海:昨日午后,山寺桃花灼灼,那个才到她腰高的小沙弥,踮着脚,将一块沾着糖霜的粉嫩桃花糕塞进她手心,仰着的小脸笑得天真无邪,嘴角还粘着一点糕屑……那温暖甜香的气息仿佛还在鼻端,而此刻,他的脊骨正在她足下碎裂成齑粉。
月孛呼吸一窒,几乎要软倒。她死死咬住下唇,腥甜在口中弥漫,才勉强稳住身形,继续前行。
四步,五步,六步……第七步落下,脚下的骨头并未断裂,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连绵不绝的抽泣。那悲泣声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不舍。月孛的脑中轰然作响——娘亲!是娘亲临终前那枯槁的手,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一根洗得发白却鲜艳依旧的红头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笨拙地系在她散乱的鬓角。娘亲浑浊的眼里滚下泪珠,砸在头绳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红……那根红头绳,此刻仿佛就系在这块哭泣的骨头上,勒得月孛的心也阵阵抽痛。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里衣,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为何发抖?”观音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话音未落,月孛眼前骤然一亮——那遮眼的鲛绡被观音猛地扯下,动作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利落。
刺目的光线让月孛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观音那张悲悯又漠然的脸近在咫尺。她的目光穿透月孛的恐惧,直指下方翻腾的深渊。
“回头看看,”观音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你脚下所踏,并非顽石朽木。这些白骨生前,哪一个不是得你亲手渡化,才得解脱?”
月孛如遭雷击,猛地低头向下望去——
脚下哪里是什么山崖?那是一片无边无际、沸腾翻滚的猩红血池!粘稠的血浆如同活物般涌动、咆哮,散发出浓烈刺鼻的铁锈腥气。无数惨白的骷髅在血浪中沉浮、挣扎,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她。而她自己苍白如纸的脸,正清晰地倒映在这翻腾的血海之上,扭曲变形。
她终于看清了这座“桥”的全貌——那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道路,而是由无数具骸骨,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扭结、拼凑而成!每一根骨头都散发着微弱却熟悉的气息,那些被她诵经超度、引向彼岸的灵魂……他们的解脱,竟是以自身骸骨铺就她脚下的路?这所谓的“渡化”,竟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完成最后的“供养”?
血池倒影里,月孛的脸庞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瞳孔深处映照着翻腾的血浪与累累白骨。脚下的温热脊梁骨,此刻仿佛化作烧红的烙铁,灼痛了她的灵魂。她终于明白,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踏在曾经的“慈悲”之上,而这慈悲,竟是用皑皑白骨与滔天血海书写的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