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色瓷瓶,静静躺在记录着“五十万两”嫁妆的账册之上。
瓶身光滑,没有任何标记,触手生寒,如同握着一块来自九幽的玄冰。
沈清璃的指尖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墨绿色的眼瞳深处,冰封的湖面下,那点被点燃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她没有去看地上狼狈流血的沈玉娇,也没有看厅内那些惊恐欲绝、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管事下人。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钉在捂着胸口、嘴角淌血、身体因恐惧而剧烈抽搐的王氏脸上。
王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抗拒。她死死地盯着沈清璃手中那个青色的瓷瓶,仿佛那不是瓷瓶,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却被椅背死死抵住,避无可避。
“不……不!你不能……那是……那是……”王氏的声音嘶哑破碎,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深入骨髓的绝望。
“母亲,”沈清璃开口了,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在讨论今晚的月色,“您看起来很痛苦。”
她握着瓷瓶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命运降临般的压迫感。那冰冷的瓶身,在厅内摇曳的烛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王爷体恤,特意赐了药,给您……顺顺气。”
“顺气”二字,她说得极其轻柔,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王氏耳边!
“不——!!!”王氏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扎逃离!可她体内的剧痛和巨大的恐惧早已抽干了她的力气,刚撑起一点身体,便又重重跌回椅子上,牵动内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沈清璃已至近前。
她甚至没有弯腰,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将她踩入泥泞、视她如草芥的嫡母。那只握着瓷瓶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王氏的下颌!
力道之大,让王氏瞬间失声!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巴,露出染血的牙齿和惊恐的喉咙。
“母亲,良药苦口。”沈清璃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另一只手已然拔掉了那青色瓷瓶的软木塞。
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味道极其淡,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古籍纸张被水浸透后阴干的味道,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诡异感。
瓶口倾斜。
一滴粘稠如胶、色泽暗红、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液体,无声无息地滴落,精准地坠入王氏被迫张开的喉咙深处!
王氏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猛地剧烈弹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白上迅速布满猩红的血丝,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强行剥夺意志的恐怖!
沈清璃松开手,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
王氏的身体在椅子上疯狂地抽搐、痉挛!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留下道道血痕!她想要呕吐,想要将那滴入喉的恐怖液体抠出来,却徒劳无功!那滴液体如同活物般,瞬间融化,一股冰冷诡异的力量顺着她的喉管、食道,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地钻入她的四肢百骸,最终直冲她的大脑!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王氏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厅内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几个胆小的丫鬟直接双眼一翻,昏死过去。管事们更是瘫软在地,屎尿齐流!就连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们,也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看向沈清璃的目光,已经彻底变成了看地狱修罗的恐惧!
沈玉娇刚刚被丫鬟勉强搀扶起来,正捂着流血的脸颊,怨毒地瞪着沈清璃,此刻也被母亲这惨绝人寰的嚎叫吓得浑身剧颤,脸上血色尽褪!
王氏的惨嚎只持续了短短几息,便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在椅子里。头颅却猛地向后一仰,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僵直着,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那张沾满鲜血和脂粉、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呆滞。
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厅堂上方描金绘彩的藻井,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仿佛灵魂已经被彻底抽离。
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氏已经暴毙当场时——
一个平板、毫无起伏、如同木偶被牵线发出的声音,突兀地从王氏那张微微开合的嘴唇里,一字一顿地吐了出来:
“景泰二十二年…冬…腊月初七…戌时三刻…东宫…后角门…”
声音机械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死寂的金砖地面上。
沈清璃墨绿色的眼瞳骤然一凝!
瘫在地上的沈玉娇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母亲那副诡异的状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失声尖叫:“母亲!你胡说什么!闭嘴!快闭嘴!!”
王氏对她的尖叫充耳不闻,那平板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继续着:
“…太子近侍…王德…亲至…交付…黑檀木匣…一只…内盛…前朝…镇北军…虎符…半枚…及…北境三关…布防图…残卷…”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沈清璃脑海中炸开!
镇北军虎符!北境布防图!前朝!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足以掀起一场滔天巨浪!五十万两白银买的不是嫁妆,是足以让整个永昌侯府、甚至东宫太子都万劫不复的——通敌叛国的铁证!
厅内死寂得可怕。所有听到这骇人听闻秘密的人,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通敌叛国!这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沈玉娇的脸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煞白如金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神里充满了毁灭般的绝望和疯狂!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王氏扑去,尖利地嘶吼:“住口!老妖婆你疯了!你污蔑太子!污蔑侯府!我杀了你!!!”
王氏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那平板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最精准的刑具,一字一句地凌迟着沈玉娇的神经:
“…交易…纹银…五十万两…现兑…分三次…存入…通源钱庄…太子…私库…户名…‘隐玉’…”
“不——!!!”沈玉娇彻底崩溃了!这最后的“隐玉”二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状若疯魔,披头散发,水红的宫装被扯得凌乱不堪,脸上血泪模糊,猛地一头朝着厅中那根粗大的、钉着她素银簪子的朱红厅柱,狠狠撞了过去!
“让我死!你们都去死!!”绝望的尖啸响彻大厅!
这一撞,用尽了沈玉娇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眼看那光洁的额头就要狠狠撞上冰冷的硬木!
“夺!”
一声极其细微、却凌厉到极致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那根深深钉入厅柱的素银簪子,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竟在沈玉娇头颅即将撞上柱子的前一瞬,猛地自行倒飞而出!
银光一闪!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入肉的闷响!
簪子没有阻挡沈玉娇,也没有刺向她,而是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精准无比地、深深刺入了王氏那只死死按在胸口、沾满鲜血的左手手背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那只保养得宜的手钉在了她自己的胸口衣襟上!
“呃啊——!!!”王氏那平板呆滞的声音瞬间被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取代!那滴“真言散”带来的诡异控制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瞬间打破!她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强行拉回现实的巨大恐惧!她猛地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根贯穿而过的、染血的素银簪,身体再次疯狂地抽搐起来!
而沈玉娇,在簪子飞离的瞬间,额头重重撞上了柱子!
“砰!”
一声闷响!
李道虽被簪子飞离的诡异景象惊得下意识收了几分,却依旧撞得结实!沈玉娇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顺着柱子滑倒在地,额角瞬间高高肿起,鲜血顺着鬓角蜿蜒流下,染红了半边脸颊。她眼神涣散,虽然没有立刻毙命,却已是头破血流,彻底昏死过去。
整个大厅,彻底沦为修罗场!
鲜血!惨叫!昏迷的太子妃!被钉穿手掌、痛苦哀嚎的王氏!瘫倒失禁的管事!昏死的丫鬟!吓傻的众人!
沈清璃静静地站在中央,玄色披风垂落,墨蓝色的衣裙上纤尘不染。她缓缓抬手,那根染着王氏鲜血的素银簪子如同听话的宠物,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银光,稳稳地落回她的掌心。
温热的血,顺着簪尖滴落,在她脚边的金砖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花。
她垂眸,看着簪尖那抹猩红,又抬眼,扫过一片狼藉、如同地狱般的厅堂。
墨绿色的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彻骨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漠。
五十万两。
买的是嫁妆?
不。
买的是催命符。
买的是整个永昌侯府和东宫太子,通向断头台的——血路!
就在这时,那个佝偻的、如同影子般的老管家,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正厅那高高的门槛外,仿佛从未离开。
他浑浊的老眼,漠然地扫过厅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最终落在沈清璃身上,用那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平板地禀报:
“启禀王妃娘娘,侯府门外……”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隐晦地瞥了一眼厅外侯府大门口那巨大的缺口方向。
“太子殿下仪仗……已至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