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仪仗……已至街口。”
老管家那沙哑平板的声音,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冷水,瞬间将正厅内弥漫的血腥、恐惧和死寂炸得粉碎!
瘫倒在地、屎尿失禁的管事们猛地一哆嗦,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希冀!太子!是太子殿下来了!太子妃的生父,未来的皇帝!定能救他们于这女煞星的魔爪!
那些吓得抱成一团的姨娘庶子们,也像是看到了生的曙光,惊恐绝望的眼神中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
唯有被素银簪钉穿手掌、剧痛和“真言散”残余药力双重折磨下蜷缩在椅子上、发出痛苦呻吟的王氏,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更深的绝望和恐惧——她知道得太多了!太子来了,未必是救星,更可能是催命符!
而昏死在柱子下、额角鲜血淋漓的沈玉娇,毫无知觉。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压抑、更令人窒息的恐慌。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厅中那道墨蓝玄色的身影。
沈清璃握着那根染血的素银簪,簪尖的温热尚未冷却。听到“太子驾临”,她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墨绿色的眼瞳深处,冰封千里,不起波澜。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优雅地抬起手,用素银簪的尖端,轻轻拂去玄色披风上沾染的一粒微不可察的尘埃。动作从容,仿佛门外即将驾临的,并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来得正好。”她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厅内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恐慌。
她微微侧首,目光扫过地上那本摊开的、记录着“五十万两”嫁妆、并被王氏鲜血溅染了数点的深蓝色绸面账册。那刺目的猩红,如同烙印在“通敌叛国”铁证上的封印。
沈清璃没有动那账册,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她的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钉在距离她最近、一个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库房二管事身上。
那管事被她目光一扫,如同被毒蛇盯上,瞬间魂飞魄散!
“你,”沈清璃的指尖,隔着空气,虚点了一下他,“去门口,迎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命令的口吻,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的小事。
“就说……”她顿了顿,墨绿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嘲弄,“侯府正门年久失修,轰然坍塌,惊扰了太子妃娘娘凤体。本王妃与母亲,正在厅内……恭候殿下大驾。”
年久失修?轰然坍塌?惊扰凤体?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荒谬的讽刺!
那二管事浑身剧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让他去跟太子殿下说这些?这……这分明是让他去送死!
“王妃娘娘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不敢……”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沈清璃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她握着素银簪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噌!”
一道细微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是簪尖划过空气的声音!
那二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惧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抬头,对上沈清璃那双毫无感情的墨绿眼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方才那钉穿王氏手掌、击碎珐琅花瓶的银光!想起了门外那被铁蹄踏碎的朱门!
“小的……小的这就去!这就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顾不得满身污秽,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厅外、朝着那巨大缺口的侯府“正门”方向,亡命般奔去!
沈清璃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仓皇逃窜的背影。她缓缓转过身,面向正厅那扇敞开的、通往内院方向的门。玄色披风在她身后垂落,纹丝不动。
她抬步,没有走向上首的主位,而是径直走到了门边,在一张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圈椅上,从容落座。
位置,正对着厅门入口。仿佛她才是此间真正的主人,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厅内残余的众人,看着她这反客为主、如同等待看戏般的姿态,心头那点因太子将至而燃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更深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所取代!这煞星……她到底想干什么?!
***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尖利、拖长了调门的唱喏,带着皇家威仪特有的傲慢,穿透了侯府外弥漫的烟尘,远远传来。
紧接着,便是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以及一种无形的、代表着帝国未来至高权力核心的庞大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漫过侯府那巨大的、狰狞的缺口,朝着内里碾压而来!
太子的仪仗并未如寻常般在府外停驻。显然,那被踏碎的朱门和弥漫的烟尘,以及侯府内隐约传出的混乱声响,已经触怒了这位尊贵的储君。
两列身着明光铠、腰佩仪刀、神情肃杀冷硬的东宫亲卫,率先踏着废墟的瓦砾,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蛮横地刺入了侯府!他们迅速散开,占据了庭院内各个有利位置,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带来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随后,八名身形矫健、气息沉凝的玄衣内侍,簇拥着一顶明黄色的、绣着四爪金蟒的步辇,出现在缺口处。
步辇之上,端坐一人。
一身明黄常服,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盘踞其上,象征着储君的尊贵与威严。头戴翼善冠,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人上的矜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正是当朝太子——萧承胤。
此刻,这位太子的脸色,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狭长的凤眸锐利如鹰隼,扫过一片狼藉、布满碎木瓦砾的庭院,扫过那倒塌的影壁,最终落在那敞开的、弥漫着浓重血腥气和诡异死寂的正厅大门方向。
他看到了瘫软在柱子下、头破血流、宫装凌乱、生死不知的沈玉娇!看到了被钉穿手掌、蜷缩在椅子上痛苦呻吟、如同厉鬼的王氏!看到了厅内瘫倒一片、屎尿齐流的管事下人!看到了那些缩在角落、面无人色的侯府家眷!
而这一切混乱、血腥、污秽景象的中心,在那正对厅门的紫檀木圈椅上,端坐着一个女子。
墨蓝衣裙,玄色披风。身姿挺拔如寒松。一张脸苍白清丽,却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琉璃般的墨绿眼瞳,深邃、冰冷、平静无波,如同两口冻结万年的深潭。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隔着弥漫的血腥和混乱,隔着满厅的惊恐与狼藉,目光平静地迎上了他这位储君含怒的审视。
那姿态,不是惶恐,不是敬畏,甚至没有一丝该有的行礼之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视。
仿佛他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在她眼中,与这厅内任何一张惊恐的面孔,并无区别。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被冒犯的滔天威压,瞬间冲上萧承胤的头顶!他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沈!清!璃!”萧承胤的声音如同裹挟着寒冰,一字一顿,带着雷霆之怒,狠狠砸向那端坐的女子,“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侯府行凶!伤及太子妃!惊扰孤的岳母!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孤这个太子!”
他的声音蕴含着内力,如同惊雷滚滚,震得整个正厅嗡嗡作响!那些本就吓破胆的下人们更是瘫软在地,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来人!”萧承胤根本不给沈清璃任何辩解的机会,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听一个庶女、一个替嫁王妃的解释!他眼中寒光爆射,杀意凛然,“将这以下犯上、谋害太子妃的贱婢,给孤拿下!就地杖毙!”
“喏!”那两列东宫亲卫齐声应喝,声震屋瓦!数名气息最为凶悍的亲卫瞬间踏步而出,腰间仪刀“锵啷”出鞘半寸,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带着浓烈的杀意,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厅中端坐的沈清璃!
劲风扑面!刀锋的寒意刺骨!
厅内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王氏的呻吟都因极致的恐惧而停滞!
眼看那几名凶悍的亲卫就要冲到沈清璃面前!
沈清璃依旧端坐不动。
甚至,她握着素银簪的手指,都未曾动过分毫。
就在那冲在最前面的亲卫蒲扇般的大手,即将抓住她纤细肩膀的刹那——
“且慢。”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久病之人特有虚弱感,却又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所有喧嚣、如同冰水浇入滚油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并非厅内,而是……
侯府大门外!
那巨大的、狰狞的缺口之外!
所有人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冲向东宫亲卫猛地顿住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萧承胤阴鸷的目光也骤然一凝,猛地转向缺口方向!
只见那缺口外,烟尘散尽的街道上,那辆通体玄黑、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大马车,厚重的帘幕不知何时已被掀起一角。
轮椅上,萧绝那张苍白病弱、毫无血色的脸,清晰地显露出来。墨发披散,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吞噬光线的寒潭,正穿过崩塌的废墟,精准地落在暴怒的太子萧承胤身上。
他斜倚在轮椅中,姿态慵懒颓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当他的目光与太子那充满杀意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时,萧承胤却莫名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脊背!
“太子殿下,”萧绝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气力不继的虚弱感,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又如同死神的宣告,“何必动怒?”
他微微咳嗽了两声,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冰冷的扶手,深潭般的眼眸扫过厅内一片狼藉,最终落在那张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圈椅上,他那位“王妃”挺直如孤松的背影上。
“内子……性子是烈了些。”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玩物,“然,事出必有因。”
萧承胤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萧绝,眼中杀意翻涌!一个瘫子!一个废物!也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萧绝!”萧承胤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你纵容王妃行凶,惊扰孤的太子妃,重伤岳母!还敢在此饶舌?!孤看你是活腻了!连你一并……”
“殿下!”萧绝打断了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示意般扫过沈清璃座椅旁的地面——那里,正静静躺着那本深蓝色绸面、溅染着王氏猩红血点的账册!
“内子虽烈,却最是……明理。”萧绝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若非……有人将催命的‘大礼’,硬塞到她手里……”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缓移向脸色剧变的萧承胤,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殿下,何不……亲自看看,这侯府,究竟送了恪王府一份怎样的……回门礼?”
“看看这五十万两雪花银……”
“买来的……”
“究竟是太子妃的嫁妆……”
“还是……”
萧绝的声音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旋涡,牢牢锁住萧承胤瞬间变得惊疑不定的脸。
“催殿下您……上路的一剂……穿肠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