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过走廊，把瓷砖照得发亮。江熠抱着刚收齐的数学作业，白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他走得不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作业本边缘——最上面那本是陈宇的，封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旁边还签了个潦草的名字。
路过教务处时，门是虚掩着的，张主任的声音清晰地飘出来：“……校长就是太急了，找个这么年轻的来当班主任，能镇住那些半大的孩子吗？”
江熠的脚步顿了顿，刚要抬手敲门，里面又传来张主任的声音：“不过话说回来，清北师范的博士，能屈尊来咱们中学，确实是学校的福气……”
“张主任，我是江熠。”他轻轻推开门，怀里的作业本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张主任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时出现，手里的搪瓷杯顿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她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白衬衫干净得像刚熨过，发梢有点乱，眼里还带着点学生气的清澈，实在不像个能镇住班级的班主任。
“江老师啊，”她放下茶杯，语气缓和了些，“刚想找你，下周的公开课……”
话没说完，走廊里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撞在了墙上。江熠回头，看见陈宇和王浩然挤在门口，陈宇手里的篮球滚到了江熠脚边，王浩然的画夹掉在地上，几张画纸散了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江熠弯腰捡起篮球，指尖触到皮质表面的纹路。
陈宇的脸涨得通红，手还按在墙上，显然是刚才偷听时没站稳：“我……我们来交作业。”他的目光在江熠和张主任之间来回晃，嘴里小声嘟囔，“清北师范的博士……”
王浩然默默捡起画纸，其中一张正好是昨天画的篮球架，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此刻忽然有了清晰的轮廓。他把画纸叠好的动作，比平时认真了三倍。
张主任看着门口的两个男生，又看了看江熠，忽然笑了：“看来你的学生很关心你嘛。”她站起身，拍了拍江熠的肩膀，“好好准备公开课，让大家看看，年轻老师也有年轻老师的本事。”
“知道了，张主任。”
走出教务处，陈宇突然跑到江熠前面，倒退着走路，眼睛亮得像星星：“江老师，你真是博士啊？清北师范的？”
“嗯。”江熠的指尖转着篮球，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的随意。
“那你怎么不去搞研究，来当中学老师啊？”王浩然也难得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好奇。
江熠停下脚步，阳光落在他脸上，把没褪去的青涩照得格外清晰：“因为觉得，把复杂的东西讲简单，可能比解出难题更有成就感。”
陈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一拍大腿：“那你肯定很厉害！下次我数学考及格了，你能不能……教我几招投篮的技巧？”
“先及格再说。”江熠把篮球扔给他，转身往教室走。
王浩然跟在后面，忽然说：“江老师，公开课要画板书吗？我可以帮你设计版面。”他的画夹里，正夹着张刚画的草图——黑板左侧写着工整的公式，右侧画着简洁的几何图形，角落还留了块空白，像在等什么人添上几笔色彩。
江熠回头看他，少年的耳朵红了，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他忽然想起张主任说的“镇住学生”，或许，比起严厉的管教，这种带着点惊讶与崇拜的目光，更能让心慢慢靠近。
回到教室时，李梦琪正在擦黑板，看见他们进来，手里的板擦顿了顿。陈宇立刻冲过去，声音大得像广播：“李梦琪，你知道吗？江老师是清北师范的博士！”
女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手里的板擦“啪嗒”掉在地上，粉笔灰在她脚边扬起细小的雾。她弯腰捡板擦时，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江熠看着教室里忽然热闹起来的景象，指尖的篮球转得更快了些。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既有博士的沉稳，又带着少年人的鲜活。他忽然觉得，张主任说得没错，年轻确实是资本——至少，能更快地听懂他们的心跳，看懂那些藏在惊讶目光里的，悄悄萌发的信任。
放学时，江熠在教案本的扉页，看到一行娟秀的小字：“江老师，公开课加油。”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像极了林其淇画里的向日葵。
公开课定在周五上午第三节，讲的是立L几何。周四晚上的办公室，只有江熠的座位还亮着灯。
他面前摊着三张备课纸，上面画记了不通角度的正方L，辅助线用红笔标得密密麻麻。右手边的粉笔盒空了大半，几支短得捏不住的粉笔头被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指尖捏着的白色粉笔已经磨得很短，在备课纸上来回勾勒时，粉末簌簌落在深蓝色牛仔裤上，像撒了把细盐。他忽然想起白天陈宇的话——“博士讲立L几何，肯定很厉害”，笔尖顿了顿，在“异面直线”几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抽屉里的小风扇不知什么时侯停了，蓝白相间的外壳蒙着层薄灰。江熠伸手去摸插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是林其淇下午送来的热牛奶，杯子外面的水汽洇湿了半张草稿纸，晕开的字迹像幅抽象画。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是陈宇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篮球场上的灯光亮得像白昼，他站在篮筐下，比了个投篮的手势，配文“江老师，明天加油，我们会认真听讲的！”
江熠失笑，刚要回复，走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见李梦琪抱着作业本站在门口，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
“江老师，您还没走啊？”她把作业本放在桌角，目光落在那堆粉笔头上，“这些粉笔头……我帮您扔了吧？”
“不用，”江熠拿起一支最短的，“还能写几个字。”他在草稿纸上画了条短短的线，“有事吗？”
女生的手指在衣角上反复摩挲，声音细得像蚊蚋：“我……我想问问，明天公开课的板书，需要我帮忙写标题吗？我练了一下午。”
她从书包里掏出张练字纸，上面是用毛笔写的“立L几何”四个字，笔画比板报标题更稳了些，墨色均匀，看得出下了功夫。
“写得很好，”江熠把练字纸叠好，放进教案夹最里层，“明天早上，麻烦你了。”
李梦琪的眼睛亮了，像落了星子，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了又暗，把年轻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叫。江熠把备课纸折成三折，塞进教案本时，发现夹层里夹着片银杏叶——是那天林其淇裙摆上沾的那片，被他顺手夹在了这里，叶脉在灯光下清晰得像条小路。
他站起身活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收拾东西时，指尖碰到个硬纸包，打开一看，是王浩然的速写本——早上他落在教室，江熠替他收了起来。
随手翻开，最后一页画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窗边的身影正低头写着什么，桌角的粉笔盒和小风扇被画得格外仔细，连蓝白外壳上的灰都用铅笔淡淡扫了一层。
江熠合上书，指尖在封面的磨损处轻轻摩挲。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自已的座位：台灯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粉笔灰，备课纸上的正方L在光线下立L得像要跳出来，那杯凉透的牛奶旁边，短粉笔头们还在列队，等着明天的战场。
锁门时，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亮着，绿幽幽的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年轻的肩膀上，好像落了些比粉笔灰更重的东西——是期待，是信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把课讲好的执拗。
夜风穿过走廊，带来操场的青草味。江熠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杏叶，忽然觉得，明天的公开课，或许不只是讲给听课老师听的。那些藏在粉笔灰里的认真，那些落在草稿纸上的墨痕，那些少年人眼里的光，都在等着被看见，被读懂。
就像此刻夜空里的星星，看似零散，却在某个瞬间，连成了片温柔的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