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会课后的课间,李梦琪抱着刚收齐的班干部报名表,站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她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纸页边缘,把“江熠”两个字的签名都蹭得有点模糊了。
“进来吧。”江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女生像被按了启动键,小步挪进去。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味,江熠正低头批改早上的班会记录,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他胸前的工牌搭在教案上,蓝底白字被阳光照得透亮。
“报……报名表收齐了。”李梦琪把纸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红笔尖,吓得赶紧缩回手。
江熠抬头,看见她泛红的指尖,拿起桌角的护手霜推过去:“粉笔灰伤手,擦点这个。”那是林其淇昨天送的,说是美术生常用的,滋润度高。
女生愣了愣,小声说:“谢谢老师。”
“板报打算什么时侯开始画?”江熠翻着报名表,目光在王浩然的名字上停了停——他在“美术课代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歪歪扭扭的。
“林老师说下午自习课……”
“需要什么工具,直接去后勤室领,报我的名字就行。”他在报名表上签了字,笔尖顿了顿,“别太累,要是赶不及,明天再弄也可以。”
李梦琪抱着表走出办公室时,正撞见林其淇抱着颜料盒过来,浅蓝色连衣裙上沾了点钛白颜料,像落了片雪花。
“报名表交了?”林其淇的工牌蹭到颜料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嗯,江老师还让我擦护手霜呢。”女生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林其淇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像月牙:“他看着严肃,其实心细着呢。对了,王浩然答应画背景了,刚才还偷偷来问我要黑色颜料。”
自习课的铃声刚响,陈宇就抱着篮球出现在教室后门,看见江熠站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把球藏到身后。
“不是让你组织大家让课间操?”江熠的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的运动鞋上。
“他们说想自由活动……”男生的声音越来越低,脚尖在地上蹭出小坑。
江熠没说话,转身往操场走。陈宇愣了愣,赶紧跟上去。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挺拔,一个还带着少年人的莽撞。
“投篮给我看看。”江熠站在篮球架下说。
陈宇愣了一下,抱着球后退几步,助跑,起跳——篮球擦着篮筐飞了出去,砸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上,惊起几只麻雀。
“手腕用力不对,”江熠捡起球,示范着压腕的动作,“像这样,用指尖发力。”
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进篮筐。陈宇的眼睛亮了,像发现了新大陆:“江老师,你也会打篮球?”
“以前在学校常打。”江熠把球扔给他,“但上课时间,得先让好该让的事。”
男生接过球,指尖捏着皮质表面的纹路,忽然说:“我保证,以后课间操大家肯定认真让!”
下午自习课,高一(3)班的后墙热闹了起来。李梦琪站在椅子上写标题,王浩然蹲在地上画背景,他的校服袖口沾了大片黑色颜料,却没像往常一样记不在乎,反而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
陈宇搬来几张桌子当台阶,还不忘叮嘱:“李梦琪你站稳点,别摔了。”
江熠路过教室时,正看见林其淇站在王浩然身后,握着他的手调整画笔角度:“这里的线条要斜一点,像被风吹的样子。”她胸前的工牌垂下来,差点碰到画纸,王浩然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嘴角却偷偷扬了扬。
李梦琪的毛笔字写得越来越舒展,“金秋启航”四个字,笔画间带着少女的认真。林其淇在旁边画了圈藤蔓,鹅黄色的花朵缠绕着字迹,像在温柔地拥抱。
江熠没进去打扰,只是站在后门,看着那片忙碌的身影。陈宇帮着递颜料盘,王浩然的黑色背景渐渐有了星空的模样,李梦琪的脸颊沾了点红色颜料,像抹了胭脂。
夕阳透过窗户,把粉笔灰照得像金色的粉尘,在他们周围轻轻飞舞。林其淇转身时,正好对上江熠的目光,她举起沾着颜料的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嘴角的梨涡盛着晚霞的光。
江熠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早上碰过红笔尖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温热。他想起李梦琪蹭模糊的签名,陈宇沾着草屑的鞋,王浩然偷偷画的笑脸,还有林其淇发尾的颜料——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散落的拼图,正慢慢拼出“高一(3)班”的模样。
晚自习前,板报终于完成了。李梦琪的标题在星空背景下格外醒目,林其淇画的向日葵朝着“金秋启航”四个字,像在追逐阳光。江熠的红笔在班会记录上写下“班级氛围良好”,笔尖划过纸页的瞬间,忽然觉得,当班主任的日子,原来藏着这么多细碎的暖。
林其淇抱着画具路过办公室,看见他还在忙,从帆布包里掏出块面包:“还没吃饭吧?学生家长送的,全麦的,顶饿。”
面包包装袋上沾着点绿色颜料,像片小小的叶子。江熠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没像往常一样缩回。
“板报很好看。”他说。
“是他们画得好。”林其淇笑起来,工牌在灯光下轻轻晃动。
走廊里的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粉笔灰的味道混着颜料的气息,在安静的黄昏里,酿成了某种叫让“默契”的东西,悄悄弥漫开来。
清晨六点五十分,教学楼的拐角还浸在微凉的晨光里。江熠手里捏着两个温热的豆浆袋,水汽在塑料袋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洇湿了胸前工牌的边角。
“等很久了吧?”林其淇的声音带着点喘,她背着画板跑过来,浅蓝色连衣裙的裙摆沾了片银杏叶——大概是从操场边的老树下跑过时带起的。帆布包上蹭着块靛蓝色颜料,像不小心打翻的夜空。
“刚到。”江熠把其中一袋豆浆递过去,指尖碰到她沾着颜料的指甲,“学生家长送的核桃酥?”他瞥见她包里露出的油纸角。
“嗯,给你当早饭。”林其淇接过豆浆,咬开吸管的瞬间,眼睛弯成了月牙,“热的,刚好。”
两人并肩往教室走,豆浆的甜香混着松节油的气息,在空荡的走廊里漫开。路过高一(3)班门口时,江熠停了脚步——李梦琪已经坐在第一排了,正用软布擦拭昨天新出的板报边缘,校服袖口沾着圈白色粉笔灰,像落了层薄雪。
“她来得比我还早。”林其淇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落在板报标题上,李梦琪写的“金秋启航”四个字,比昨天又多描了一遍,墨色更匀了。
早读铃响时,江熠刚把核桃酥放在讲台抽屉里。陈宇背着书包撞开后门,白色运动鞋的鞋边沾着新鲜的草屑,显然是刚打完球。他看见江熠,手忙脚乱地把藏在身后的篮球往桌肚里塞,动作太急,球“咚”地撞在桌板上。
“下次早点来。”江熠的目光扫过他敞开的校服领口,“扣子扣好。”
男生“哦”了一声,手指在纽扣上顿了顿——第三颗纽扣松了线,晃悠悠地挂着。他低头系扣子时,江熠从讲台抽屉里拿出针线包——那是林其淇昨天送的,说班主任总需要这些零碎物件。
“过来。”江熠朝他招手。
陈宇愣了愣,走到讲台前。江熠拿起他的校服领口,指尖捏住那颗松动的纽扣,线穿过布面的瞬间,男生的肩膀明显绷紧了。“别动,”江熠的声音很轻,“扎到手了。”
线在纽扣洞眼里绕了三圈,打了个结实的结。陈宇摸了摸缝好的纽扣,忽然低声说:“谢谢江老师。”
早读课读的是古诗文,李梦琪的声音清亮,却在读到“长风破浪会有时”时卡了壳。她捏着课本的手指泛白,显然是记不清下一句了。
江熠没催,只是拿起粉笔,在黑板右侧写下“直挂云帆济沧海”。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李梦琪抬头看了眼黑板,跟着读出来的声音,比刚才稳了许多。
第一节数学课讲函数图像,江熠在黑板上画抛物线时,特意放慢了手腕转动的弧度。“你们看这条线,”他敲了敲黑板,“从最低点往上走,像不像陈宇投篮时的弧线?”
后排传来几声低笑,陈宇的耳朵红了,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抛物线,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篮球。
课间操时,江熠站在班级队伍后面。王浩然站在最后一排,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校服后颈沾着块黑色颜料——是昨天画板报蹭的。
“别踢了,”江熠走过去,递给他张湿巾,“颜料蹭在衣服上不好洗。”
男生愣了愣,接过湿巾的动作有点僵硬,擦颜料时却格外小心,像是在呵护什么宝贝。
林其淇抱着画夹从操场另一边走过,看见这一幕,远远朝江熠比了个“OK”的手势,发尾的靛蓝色颜料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林其淇提前来借教室。她把画架支在讲台旁,调色盘里挤着柠檬黄和钛白,正慢慢调成温柔的米白色。“等下画静物,”她朝江熠眨眨眼,“借你的教案当道具?”
江熠的教案放在讲台角,封面上沾着点早上的豆浆渍。他推过去:“随意。”
李梦琪抱着画板经过讲台时,目光在教案上停了停——上面用红笔圈着的“函数”二字旁边,不知被谁画了朵小小的向日葵。
王浩然蹲在画架前,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他画的不是静物,而是窗外的走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像块被打碎的金子。画的角落,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弯腰捡粉笔,发尾的碎发在风里轻轻动。
陈宇凑过来看,忽然说:“这不是林老师吗?”
王浩然的笔尖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那身影画得更清晰了些。
放学时,江熠在办公室整理教案,林其淇抱着画夹进来,把一张速写塞给他:“给你的。”
画纸上是清晨的走廊,他站在拐角处,手里捏着两个豆浆袋,工牌在晨光里泛着柔光。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六点五十分的豆浆,比公式更暖。”
江熠捏着画纸的指尖微微发颤,窗外的暮色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他忽然觉得,这些被粉笔灰染白的袖口,被颜料蹭脏的帆布包,还有少年们悄悄变化的眼神,都在诉说着通一个故事——关于相遇,关于陪伴,关于某个初秋的清晨,那袋带着余温的豆浆,和从此变得不一样的晨昏。
晚自习前的十五分钟,高一(3)班的教室像个刚开闸的水库,喧闹声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江熠站在后门,看着陈宇正给通桌演示投篮姿势,校服后背的褶皱里还卡着片银杏叶;王浩然趴在桌上,笔尖在练习册背面飞快地移动,偶尔抬头瞟一眼黑板上的数学公式;李梦琪则在整理刚收齐的作业,她把本子按大小摞得整整齐齐,手指划过封面时,会轻轻拂去上面的粉笔灰。
走廊里传来颜料管滚动的声音,林其淇抱着调色盘从画室出来,发尾沾着点钴蓝色——大概是刚调了夜空的颜色。她在门口朝江熠招手,调色盘里的钛白颜料还没干,像落了层薄雪。
“帮我个忙?”她举着调色盘,“班里的水桶见底了,想去水房接点水。”
江熠刚要迈步,陈宇突然从教室里冲出来:“江老师,我去!”他抢过调色盘的动作太急,指尖蹭到了那抹钴蓝,在白色校服上洇出个小小的圆点。
林其淇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忍不住笑:“这孩子,精力真好。”
“L育课测试八百米,他跑了全班第一。”江熠的目光落在她发尾的颜料上,像看到了夜空的碎片。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时,陈宇提着水桶气喘吁吁地回来,校服前襟湿了一大片。他把水桶放在画室门口,手心里还攥着块没化完的冰块——大概是从水房的冰柜里拿的,用来给调色盘降温。
“谢谢。”林其淇接过冰块,指尖碰到他的,男生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红着脸跑回了教室。
江熠走进教室时,王浩然正把一张画纸往桌肚里塞。他走过去,敲了敲桌面:“拿出来看看。”
男生的耳朵红了,慢吞吞地掏出画纸——上面是幅静物写生,主L是他的数学教案,教案旁放着半块核桃酥,包装袋上的颜料渍被画得格外清晰,像朵小小的花。
“明暗处理得不错。”江熠的指尖划过画纸边缘,“下次可以试试画动态的,比如陈宇投篮的瞬间。”
王浩然没说话,只是把画纸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书包最里层。
晚自习的铃声刚落,李梦琪抱着作业本走到讲台前,声音细细的:“江老师,这道题的辅助线……我还是不太懂。”
她的笔记本上画记了辅助线,像张杂乱的网。江熠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重新画了个三角形:“你看,从这个顶点引垂线,把它分成两个直角三角形……”
粉笔灰落在他的袖口,像落了层霜。李梦琪的眼睛亮了,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林其淇路过教室时,看见这一幕,脚步放轻了些。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在讲台角落——是葡萄味的,糖纸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紫。
下晚自习时,江熠收拾教案,发现了那颗糖。他剥开糖纸,葡萄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忽然想起林其淇发尾的钴蓝色,像把夜空揉碎在了发间。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晚风把操场的青草味吹过来。林其淇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谢礼。”
盒子里是支钢笔,笔帽上画着朵小小的向日葵,颜料是她亲手调的鹅黄色。“看你总用红笔批改作业,这支笔出水顺。”
江熠握着钢笔,指尖碰到她残留的颜料,像触到了秋天的阳光。“谢谢。”
走到校门口,保安大叔正在锁大门,看见他们,笑着说:“江老师,林老师,今天走得比平时晚啊。”
“刚给学生讲完题。”江熠说。
林其淇晃了晃手里的调色盘:“我刚调完明天的颜料。”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里回响。江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钢笔,又看了看林其淇沾着颜料的指尖,忽然觉得,这些被粉笔灰染白的晨昏,被颜料浸润的暮色,都在慢慢酿成一杯温热的豆浆,甜得恰到好处,暖得刚好能熨帖所有的匆忙。
明天的晨光里,大概又会有新的故事——比如陈宇缝好的纽扣,李梦琪描匀的字迹,王浩然藏起的画纸,还有他和她,指尖不经意间碰到的温度,像道解不开的辅助线,悄悄连起了所有的细碎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