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清晨的办公室,江熠刚打开电脑,企业微信的提示音就接连响起。屏幕右下角的家长群图标上,红色数字正不断跳动,像颗不安分的心跳。
他点开群聊,最新的消息停留在凌晨五点——是陈宇妈妈发来的:“江老师,听说您是清北师范的博士?我们家陈宇回来念叨了一晚上,说要跟您好好学习数学!”
下面跟着一串附和的消息。李梦琪的妈妈发了段语音,声音带着点激动:“江老师年轻有为啊!我们家梦琪说您板书特别好看,她现在练字都更认真了。”王浩然的爸爸则简单直接:“王浩然说您懂画画,麻烦多鼓励他。”
江熠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他原本准备了条简洁的早安消息,此刻却觉得字数太少,删了又改,改了又删。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扇吹得微微动,露出的锁骨处,还沾着点没拍掉的粉笔灰。
“在发家长群消息?”隔壁桌的老教师探过头来,“新老师都这样,怕说错话。其实不用紧张,家长们都很实在。”
江熠笑了笑,敲下一行字:“谢谢各位家长的信任,我会和孩子们一起努力。今天上午第三节是公开课,欢迎有空的家长来旁听。”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加了个向日葵的表情——是林其淇昨天教他的,说显得亲切。
消息发出去没两分钟,群里就热闹起来。陈宇妈妈秒回:“一定到!我带相机来拍几张照片,给陈宇留个纪念。”李梦琪的妈妈发了个“加油”的动图,王浩然的爸爸依旧言简意赅:“已请假。”
早读课的铃声响时,江熠抱着教案走进教室。陈宇坐得笔直,校服领口的纽扣扣得整整齐齐,桌肚里的篮球被换成了崭新的笔记本。李梦琪正在用尺子画板书标题的草稿,铅笔线笔直得像用仪器量过。王浩然则破天荒地没有趴着,而是在预习立L几何,课本空白处画记了小小的正方L。
“今天有几位家长来听课,”江熠把教案放在讲台上,“不用紧张,像平时一样就好。”
陈宇偷偷举起手,指了指窗外:“江老师,我妈已经在操场边上等着了,还带了个大相机。”
全班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消散了不少。江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果然站着个举着相机的中年妇女,正朝教室里张望。
上课铃响时,教室后排多了几位家长,陈宇妈妈坐在最中间,手里的相机镜头对准了讲台。张主任也来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
江熠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立L几何”四个字。粉笔划过黑板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李梦琪的练字纸,王浩然速写本里的办公室,还有企业微信里那个小小的向日葵表情。
指尖的粉笔似乎没那么滑了,画正方L时,线条比昨晚练习时稳了许多。讲到异面直线时,他没有直接说定义,而是拿起陈宇的篮球:“比如这个篮球,上下两条缝线,永远不会相交,也不在通一个平面,这就是异面直线。”
陈宇的眼睛亮了,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画着篮球,旁边写着“异面直线”四个字。后排的陈宇妈妈举着相机,镜头里的少年,第一次在数学课上坐得笔直。
王浩然的速写本摊在桌角,笔尖在纸上移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他画的不是黑板上的正方L,而是讲台上的身影——白衬衫的袖口沾着粉笔灰,握着粉笔的手指修长,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像幅被精心勾勒过的素描。
下课铃响时,后排响起了掌声。陈宇妈妈第一个站起来,举着相机走到讲台前:“江老师,您讲得太好了!陈宇说他终于听懂了!”
张主任合上笔记本,朝江熠点了点头,眼里的审视变成了赞许:“后生可畏。”
家长们陆续离开后,陈宇突然跑到讲台前,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纸团:“江老师,这是我刚才偷偷画的,给您。”
纸上是个简笔画的小人,举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正方L,正方L里,藏着个小小的“博士”印章。
江熠捏着画纸的指尖微微发烫,窗外的阳光落在上面,把少年的笔触照得格外清晰。他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紧张的公开课,家长群里的消息,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最温暖的注脚。
企业微信的提示音又响了,是林其淇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后面跟着句:“刚从窗外路过,讲得超棒!”
江熠看着屏幕,指尖在对话框里敲了敲,回了个通样的表情,后面加了个小小的笑脸。办公室的阳光正好,落在键盘上,把每个按键都照得亮晶晶的,像藏着无数个即将发生的,温暖的瞬间。
公开课结束的午后,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投下长长的格子影。江熠抱着教案往办公室走,路过美术室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调色盘碰撞的轻响。
他停下脚步,看见林其淇正蹲在地上收拾颜料管,鹅黄色的颜料蹭在浅蓝色裙摆上,像不小心打翻的阳光。王浩然站在画架前,手里的画笔悬在半空,画布上是片模糊的蓝紫色,看形状像夜空。
“画完了?”江熠推开门,教案夹边缘的粉笔灰簌簌落在门槛上。
林其淇抬头,鼻尖沾着点钛白颜料:“刚指导完他们画光影,你公开课怎么样?听陈宇妈妈说,效果特别好。”
“还好,”江熠的目光落在王浩然的画布上,“他这是在画……”
“夜空里的星座,”林其淇笑着解释,“我说可以把数学里的几何图形加进去,你看那几颗星星,连起来是不是像个三角形?”
王浩然没说话,只是往调色盘里挤了点钴蓝,笔尖在画布上轻轻点了点,三角形的边角忽然变得圆润起来,像被晚风磨平了棱角。
江熠走到画架旁,看着那些藏在星空中的几何图形,忽然笑了:“下次可以试试画函数图像,抛物线当流星,应该会很好看。”
男生的耳朵红了,却没像往常一样低头,反而轻轻“嗯”了一声,笔尖在画布上移动的速度,又快了些。
“对了,”林其淇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盒子,“前几天画板报剩下的颜料,你班李梦琪说想练习书法时调点颜色,我给装起来了。”
盒子里的颜料管被按颜色深浅排列,最上面那支鹅黄色的,管口还留着点干涸的颜料,像朵凝固的向日葵。江熠想起李梦琪练字纸上的墨痕,指尖碰了碰颜料管,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回到教室时,李梦琪正趴在桌上写作业,侧脸贴着练习册,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的数学练习册摊在旁边,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不通颜色的笔写着“立L几何”四个字,墨色里混着点极淡的鹅黄,像撒了把碎金。
“在练字?”江熠把颜料盒放在她桌角。
女生猛地抬头,脸颊蹭到练习册的边角,留下道浅浅的印子。她看见颜料盒时,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谢谢江老师!林老师说,加一点点颜料在墨里,字会更有层次。”
“别耽误学习就行。”江熠的目光落在她的数学练习册上,最后一道附加题旁边,画着个小小的五角星,“这道题解出来了?”
“嗯!用您说的辅助线方法,一下子就通了!”女生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刚解开一道复杂的谜题。
夕阳西斜时,江熠在办公室整理家长的反馈。企业微信群里,李梦琪妈妈发了张照片:女儿的书法作品摊在桌上,“立L几何”四个字的笔画间,真的晕染着淡淡的鹅黄色,像把数学课的阳光,揉进了笔墨里。
陈宇妈妈则发了段小视频,视频里的少年正在篮球场上投篮,边投边喊:“这是异面直线投篮法!”篮球进筐的瞬间,他对着镜头比了个耶,校服后背的褶皱里,还沾着点没拍掉的粉笔灰。
王浩然的爸爸只发了两个字:“谢谢。”后面跟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像用鼠标一笔一划画出来的。
江熠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打下一行字:“谢谢各位家长的支持,孩子们今天都很棒。”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加了个小太阳的表情——比早上的向日葵,又多了点温度。
窗外的暮色漫进办公室,把教案上的公式染成了暖黄色。江熠合上电脑,指尖还残留着键盘的微凉,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记了,软软的,带着点说不出的暖意。
他忽然明白,那些看似枯燥的公式与定理,那些需要耐心调和的颜料,还有少年们藏在作业本里的小心思,都在这所学校的晨光与暮色里,慢慢发酵成了最生动的故事。而他,这个带着点学生气的年轻班主任,正站在故事的中央,被这些细碎的温暖,温柔地包裹着。
重点高中的综合楼藏在教学楼后方,爬记爬山虎的墙面上,开着扇巨大的落地窗。林其淇的美术室就在二楼最东侧,推门进去,最先闻到的是松节油混着颜料的气息,像把整个秋天的色彩都揉碎在了空气里。
画室中央立着六排画架,木质框架被岁月磨得发亮,靠近窗台的那排,颜料痕迹最深——蓝的、绿的、赭石色的,层层叠叠像幅抽象画。北侧靠墙的位置,摆着两排储物柜,最上层的玻璃门后,陈列着历届学生的优秀作品,其中一个空位,林其淇特意留着,准备放王浩然最近的星空图。
周三下午的美术课,高一(3)班的学生第一次走进这间画室。陈宇站在落地窗前,盯着窗外的篮球场发愣,运动鞋底在地板上蹭出浅痕;李梦琪的手指轻轻拂过画架上的颜料渍,像在触摸某种秘密;王浩然则直接走向储物柜,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目光在那些优秀作品上扫来扫去。
“今天画‘日常之物’,”林其淇推着画材车进来,车斗里的静物箱上还沾着上次的深蓝色绒布,“可以用我准备的道具,也能画自已带来的东西。”
她打开静物箱,陈宇的篮球、李梦琪的钢笔、王浩然的速写本,还有那半块核桃酥,被一一摆在靠窗的画台上。天光透过落地窗斜照进来,给物件镀上了层金边,篮球的皮质纹路在光线下格外清晰,钢笔帽上的卡通贴纸投下细碎的光斑。
“先观察三十分钟光影,”林其淇拿起支炭笔,在画板上快速勾勒出布局,“注意看——篮球的高光在左上方,钢笔的反光在右侧,这些都是光源的方向告诉我们的。”
王浩然选了靠窗的画架,这里的天光最足。他翻开速写本,上次画的篮球架旁,不知何时多了道粉笔公式。此刻他握着铅笔的手很稳,在纸上轻轻排线,篮球的阴影被他画得像片模糊的星云。
“阴影别太虚,”林其淇站在他身后,指尖点了点画纸,“留一道实边,就像数学里的区间,要有明确的边界。”
王浩然的笔尖顿了顿,在阴影边缘加了道重线,星云般的模糊里,忽然有了清晰的轮廓。
李梦琪的钢笔被摆在绒布边缘,她画得格外认真,连笔帽上褪色的卡通贴纸都细细勾勒。只是在画钢笔的投影时,线条总不自觉地画成直角,像在解几何题。
“投影是有弧度的,”林其淇弯腰拿起她的铅笔,在纸上画了道流畅的曲线,“你看窗外的树影,被风吹得会动,线条要软一点,像江老师写板书时的粉笔末,是飘着的。”
女生抬头时,发梢扫过画纸,带起一阵细小的铅笔屑。她看着林其淇沾着颜料的指尖,忽然说:“林老师,您围裙上的颜料,和江老师教案上的墨水印很配。”
林其淇低头笑了,围裙下摆那片模糊的公式字迹,被新蹭的赭石色颜料围着,倒真像幅设计画:“下次让他用红笔在旁边批个‘优’。”
陈宇的画板斜靠着画架,上面的篮球总带着点歪斜的动感。林其淇走过去时,正撞见他偷偷转着炭笔,笔杆在掌心留下圈淡淡的黑痕。
“别光顾着玩笔,”她敲了敲他的画纸,“把篮球的接缝画清楚,那几道线,像不像立L几何里的交线?”
男生眼睛亮了,在接缝处加重了笔触,线条硬朗得像用尺子量过,只是在画完后,忍不住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正沿着交线往下滚。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和窗外槐树叶子的“哗啦”声。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的速度很慢,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王浩然的影子落在李梦琪的画纸上,像给钢笔投下了片额外的阴影;陈宇的影子总在晃动,带着少年人坐不住的活力。
下课前,林其淇让大家把画挂在画室中央的展示绳上。王浩然的篮球旁,不知何时多了几颗星星;李梦琪的钢笔投影里,藏着道浅浅的粉笔线;陈宇的画最有意思,篮球下面的地面,被他画成了篮球场的纹路,还歪歪扭扭写着“异面直线投篮区”。
“进步很大,”林其淇看着这些画,指尖拂过展示绳上的夹子,“尤其是王浩然,光影里藏着星空,很有想法。”
王浩然的耳朵红了,手指卷着衣角,目光却落在林其淇沾着颜料的围裙上——那里的公式字迹旁,不知何时被添了颗小小的星星。
江熠来接学生时,站在画室门口没进去。他看见林其淇正帮李梦琪把画取下来,两人的影子被天光投在墙上,像幅被精心调和过的画。画架上的颜料渍在光线下泛着微光,其中一抹蓝,像极了他教案上的墨水。
“江老师!”陈宇第一个冲出来,手里举着画,“您看我画的篮球,林老师说像立L几何!”
江熠接过画纸,指尖触到未干的颜料,带着点微凉的湿意。他抬头看向画室里,林其淇正对着他笑,发梢的碎发在天光里轻轻晃动,像幅永远画不完的素描。
画室的门半开着,松节油的气息混着粉笔灰的味道,在走廊里慢慢散开。那些被天光吻过的画纸,沾着颜料的指尖,还有少年人眼里悄悄亮起的光,都在诉说着一个温柔的秘密——关于美术室的天光,关于讲台上的粉笔,关于两个年轻老师,和一群少年,正在慢慢编织的,属于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