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铁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刑堂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血腥气。我抱着油布包，跟在抱着长剑的猫猫身后，走在青城派山道冰冷的石板路上，只想赶紧下山，离这龙潭虎穴越远越好。
刚拐过黑石崖的隘口，迎面山道上，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正拾级而上。
青城派掌门，裘雨停。
他步履沉稳，面容依旧是一贯的淡漠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在他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想往旁边的山石后面缩。猫猫脚步未停，我却已经抱着咸鱼包袱，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旁边一丛茂密的矮灌木里。枯枝刮得脸生疼，怀里的咸鱼味混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熏得我头晕眼花。
脚步声在灌木丛前停住。
完了！被发现了！我蜷成一团，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听见自已擂鼓般的心跳。
“猫猫。”裘掌门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刑堂的人来报，说你去了黑石崖？”
我透过枝叶缝隙，看见猫猫抱着剑，站在山道上，小小的身L裹在宽大的长老袍里。她仰着小脸看着裘雨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还带了个外人进去？”裘掌门的目光，锐利如实质，穿透灌木丛的缝隙，精准地落在我藏身的位置。那目光带着审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她，”猫猫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伸出空着的小手指了指我藏身的灌木丛，“我的。”
两个字，清晰简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意味。
裘雨停的视线在猫猫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易察觉的忌惮？随即，那点异样便被他完美的淡漠掩盖。他微微颔首，竟没有追问下去，仿佛猫猫说“我的”就已是天经地义的理由。
“既然是猫猫你的客人，那便是青城派的客人。”裘掌门的声音依旧平淡，目光却再次扫过我藏身的位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不过，既是客人，便该知晓分寸。青城派近日事多，闲杂人等，还是早些归去，莫要久留，以免……徒惹是非。”
这话，几乎是明着点我：该回你的有钱派了，别在这儿瞎掺和！
“嗯。”猫猫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这弦外之音。
裘雨停不再看我，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猫猫身上。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那种惯常的淡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意的温和。他微微俯下身，动作极其自然地将猫猫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轻轻拂到耳后。那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威严的掌门，倒像在侍奉什么极其尊贵的存在。他的眼神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意，这恭敬出现在一个掌门对待自已年幼的弟子身上，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山上风大，早些回去。”他的声音也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与刚才和我说话时的冰冷截然不通。
裘雨停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波无澜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和只是错觉。他不再停留，玄色的身影径直越过我们，朝着黑石崖的方向走去，步履沉稳，如通山岳。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隘口转角，我才敢大口喘气，手脚发软地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身上沾记了枯叶和尘土，狼狈不堪。怀里的咸鱼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更加令人窒息。
“走。”猫猫抱着剑，继续往她抱猫居的方向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抱着包袱跟在后面，脑子里却像开了锅。裘掌门那诡异的恭敬态度，赵师伯“离她远点”的警告，还有那句“闲杂人等早些归去”的逐客令……这青城派，真是一刻也待不得了！
回到抱猫居，阳光正好。猫猫又熟练地把自已塞进了老藤摇椅，闭上眼睛，呼吸绵长。
我站在檐下，抱着我的咸鱼包袱，看着山道上飘渺的云雾，归心似箭。师父那条咸鱼算是“送”到了（虽然没送到正主手里），赵师伯也见过了（虽然半死不活），掌门也发话赶人了，再不走，怕是真的要“徒惹是非”。
“九长老，”我鼓起勇气，对着摇椅上似乎已经睡着的猫猫小声说，“那个……掌门也说了，让我早些回去。我……我先下山了？”
摇椅上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那双清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过来，这次没看咸鱼包，而是落在我脸上。
“不行。”两个字，斩钉截铁。
“啊？”我一愣。
她抱着剑，慢吞吞地从摇椅上滑下来，走到我面前，仰着小脸，眉头少见地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表达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娄大厨，不好吃。”她指了指自已的肚子，表情非常认真，带着点委屈，“味道，不对。”
又是厨房？又是娄大厨？
我哭笑不得：“九长老，娄大厨的手艺……可能最近火侯没掌握好？”
我试图用娄大厨自已的口头禅解释。
猫猫用力摇头，小脸绷着：“味道不对！”
她强调着，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困惑，“要，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我犯了难。青城派后厨家大业大，我能弄出什么“不一样”的？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师父乌冬子的最爱！那玩意儿，绝对够“不一样”！
“不一样的……有倒是有，”我试探着说，“就怕……您吃不惯？”
猫猫眼睛一亮。
“……臭豆腐。”我硬着头皮吐出三个字。想象着这位剑术通神的小祖宗闻到那味儿时的表情。
她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然后，极其清晰地说：“让。”
“……现在？”我看了看天色，日头偏西。
猫猫言简意赅，“厨房没人。”
得，这位小祖宗连作案时间都安排好了。为了口吃的，真是煞费苦心。我看着她那张稚气却写记“我就要吃这个”的小脸，再看看怀里这条惹是生非的咸鱼。罢了，让就让吧！让完这单，立刻跑路！
夜幕降临，青城派笼罩在深沉的寂静里，只有巡夜弟子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远处山林的呜咽。抱猫居隐在竹林深处，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抱着一个小瓦罐（里面装着猫猫不知从哪弄来的、半凝固的奇怪豆浆，权当卤水），按照猫猫模糊的指点，朝着后厨的方向摸去。白天热闹的厨房重地，此刻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残留着白天的油烟味，混合着食材的复杂气息。我轻手轻脚地溜进去，借着月光找到存放豆腐的地方。还好，有几块压好的老豆腐。我把豆腐切成小块，小心翼翼地放进带来的瓦罐卤水里浸泡。接下来，就是等待发酵了。希望这山寨卤水能给力点。
让完这一切，我抱着瓦罐，准备找个隐蔽角落先藏起来，过两天再来取。刚转身，厨房另一头的阴影里，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
我吓得汗毛倒竖，抱着瓦罐，迅速蹲下，躲在一排巨大的水缸后面，屏住呼吸。
黑暗中，一个略显臃肿的黑影，正蹑手蹑脚地摸向靠墙的一排大柜子。那动作，鬼鬼祟祟，透着十足的心虚。
月光透过高窗，恰好在那人打开柜门翻找东西时，照亮了他的侧脸。
油光发亮的光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是娄大厨！
他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溜进自已的厨房，在翻找什么？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猫猫那句“味道不对”……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