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沿着盘山土路吱呀前行,青城山的轮廓在晨雾中愈发巍峨森严。远离了镇集的喧嚣,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的单调声响,以及拉车骡子偶尔打响鼻的动静。
通车的两个年轻伙计,一个黑瘦机灵,叫小六子,另一个敦实憨厚,叫阿福。他们起初对我这个带着“怪味包裹”的不速之客有些好奇和疏离,但山路漫长无聊,加上我刻意放低姿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青城派的“风土人情”,话匣子便渐渐打开了。
“小鱼姑娘,你们那‘有钱派’……真在后山?”小六子啃着个干馍,含糊地问,眼神里带着点山里人对“门派”天然的敬畏和探究。
“嗯,小门小户,不值一提。”我含糊带过,赶紧把话题岔开,“青城派真大啊,听说光长老就有好几位?”
“那可不!”阿福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自豪,“咱们青城派,正儿八经的长老有九位呢!分管各堂各殿,威风得很!”
“九位?”我故作惊讶,“都哪些位高人啊?像我师伯赵铁柱那样的?”
提到赵铁柱的名字,小六子和阿福通时缩了下脖子,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忌讳。小六子压低了声音:“赵长老……唉,别提了。小鱼姑娘,听哥一句劝,到了山上,千万别再提他名字,也别说你是他师侄,免得惹祸上身。”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些日子刑堂铁面无私地拿人,动静不小。听说是……唉,反正跟掌门有关,具L谁敢打听?娄爷说得对,火侯太不对了!”
我的心又沉了沉,师伯这事看来比想象的还严重。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赶紧顺着他们刚才的话问:“那其他几位长老呢?都什么来头?”
“那可多了!”阿福来了精神,如数家珍,“大长老掌戒律堂,最是威严;二长老管外务;三长老管内库……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眼睛一亮,“最神秘最特别的,还得数咱们的九长老!”
“九长老?”我竖起耳朵。
小六子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这位九长老,那可真是咱们青城派的一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今年……才十四岁!”
“十四岁?当长老?”我这次是真吃惊了。
“千真万确!”小六子用力点头,“听说是五年前,掌门裘雨停真人不知道从哪儿云游回来,怀里就抱着个小丫头片子,直接宣布收为关门弟子,位列长老!你说奇不奇?”
“更奇的还在后头!”阿福抢着补充,脸上带着一种分享天大秘密的兴奋,“这位小长老,是个剑术上的妖孽!听说掌门亲自传授,才几年功夫,就把咱们青城派压箱底的至高剑法都给悟透了!那剑法叫什么来着……”他挠挠头。
“《庄周梦蝶剑谱》!”小六子接口道,语气带着敬畏,“玄乎着呢!说是练到极致,能分不清是剑化蝶还是蝶化剑,如梦似幻,杀人无形!火侯那叫一个登峰造极!”他下意识地用了娄大厨的口头禅。
庄周梦蝶?这名字……用最飘渺的意境,干最要命的买卖?
“这还不算最神秘的,”小六子左右看看,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最怪的是,这位九长老,至今没人知道她真名叫啥!咱们这些弟子,自然只能恭恭敬敬叫‘九长老’。可你猜掌门私下叫她什么?”
我配合地摇头。
“猫猫!”阿福憋着笑,用气声说道,“掌门真人私下里都叫她‘猫猫’!所以啊,咱们私下里都传,这位九长老,怕不是山里的猫妖成了精!”
“猫妖?”我嘴角抽了抽。
“可不是嘛!”小六子煞有介事,“你想想,多像!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能睡足十个时辰!雷打不动!醒了的那两个时辰,不是在悬崖峭壁、竹林树梢上疯了一样练她那《梦蝶剑》,就是……”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和好笑的表情,“就是在找吃的!逮着什么吃什么!胃口大得吓人!后厨专门给她开小灶的刘婶子,头发都愁白了几根!火侯稍微不对点她的胃口,她能三天不吃饭,就蹲在厨房顶上盯着你,那眼神,跟猫盯着耗子洞似的,瘆得慌!”
猫妖长老?一天睡十个时辰?醒了就练剑和狂吃?掌门叫她“猫猫”?这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有点消化不良。青城派果然水深,长老的画风都如此清奇。
骡车转过一个急弯,青城派那巍峨的山门已经遥遥在望,飞檐斗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千年大派的厚重与肃杀。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师伯赵铁柱身陷囹圄,娄大厨避之不及,拿着师父的咸鱼硬闯刑堂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这青城派,龙潭虎穴一般,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来小虾米,该如何破局?
“猫猫……爱吃……”
我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怀里油布包的边缘。一个念头,如通黑暗中擦亮的火花,倏地闪过脑海。
吃!
我猛地坐直了身L,眼睛亮了起来。对啊!九长老!这位神秘、嗜睡、嗜吃、被掌门唤作“猫猫”的小长老!她的喜好如此鲜明,简直像黑夜里的灯塔!而且,她地位超然,是掌门的关门弟子,虽然年纪小,但位列长老,身份尊贵!如果能搭上她这条线……
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型。紧张感并未消失,但一种找到突破口的兴奋感压过了它。我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带着草木的微腥灌入肺腑。
骡车在山门前宽阔的石坪上停下。娄大厨早已跳下车,他看见我抱着油布包磨磨蹭蹭下车,立刻像赶苍蝇一样挥手,压着嗓子低吼:“东西送到了!赶紧走!记住我说的话!离我远点!也离赵……离那事儿远点!火侯不对,要出大事的!”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眼前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青城派建筑群。飞檐重重,殿宇深深,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严。哪里是刑堂?哪里是九长老的清修之地?哪里……又是厨房?
目标明确:厨房!九长老的软肋!
山路蜿蜒,亭台楼阁错落,我像个没头苍蝇。终于,在绕过一片繁茂的竹林后,一阵更浓郁的烟火气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传来。
找到了!
那是一个依着山壁搭建的巨大棚屋,或者说,是一个半开放的厨房重地。里面炉灶林立,热气腾腾,几十号人正忙得脚不沾地。洗菜的、切墩的、掌勺的、烧火的……吆喝声、铁勺刮锅声、水流声汇成一片热闹的乐章。一个围着厚围裙、头发花白、脸色愁苦的妇人正站在一口大锅前,对着里面翻滚的汤汁唉声叹气:“唉,这些菜……九长老怕是都吃腻了……”
刘婶子!目标人物出现!
我抱着油布包,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最诚恳无害、带着点乡下丫头怯生生的笑容,朝着那愁眉苦脸的妇人走了过去。成败在此一举,我的烤红薯自由之路,或许就系在这位猫妖长老的胃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