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带着潮湿的热气,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林微言把最后一本物理错题集塞进书包时,教学楼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高二学生去礼堂参加省物理奥赛获奖名单宣读会。
她捏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
上周在教务处帮忙整理文件时,她瞥见过高年级的获奖名单复印件。
周延的名字排在省一等奖的第一位,后面用红笔标注着“保送资格”。
礼堂里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吹不散空气中的闷热。
校长念到周延名字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林微言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获奖照片——他穿着深色西装,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奖杯,笑容比去年冬天的阳光还要亮。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好像比记忆中锐利了些。
散场时,通桌拉着她去看公告栏的详细名单:“你看周延,直接保送清北物理系了!咱们学校从来没人拿过这么好的成绩。”
林微言的目光掠过“清华大学”四个字,突然想起他说过要带她去看天文台。
原来有些承诺,会被成长的风刮到看不见的地方。
回到教室,桌子里躺着一封未拆的信。
熟悉的牛皮纸信封,却没有贴邮票,信封角上写着“教务处转”。
她拆信时指尖在抖,里面只有一张便签,字迹依旧清秀,却透着公式般的简洁:“已获保送资格,七月初回校办理手续。勿念。”
“勿念”两个字像小石子,在心里砸出一圈圈涟漪。
她把便签折成方块,和之前的信放在一起,日记本的厚度又增加了一点。
六月的蝉鸣开始聒噪时,林微言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在吗?”
她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迟迟没落下。
这个号码归属地是北京,她隐约猜到是谁,却不敢确认。
直到第二条短信发来:“我是周延,手机换号了。”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被蝉鸣惊到的雀鸟。她回复:“嗯,知道了。”
“七月五日回学校,”他很快回复,“中午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
林微言看着“吃饭”两个字,突然想起去年秋天的桂花糕,想起图书馆里的阳光,想起雪人脖子上的红围巾。
那些画面在蝉鸣声里变得模糊,像被水汽氤氲的玻璃。
“那天要补课。”她撒谎了,指尖在“补”字上反复按了按,“可能没时间。”
对方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手机信号断了。直到下课铃响起,屏幕才亮起:“那下次吧。”
暑假来得猝不及防。林微言报了市里的文学社夏令营,每天在老旧的图书馆里抄录古籍,日子过得像摊开的宣纸,平静得没有褶皱。
外婆偶尔会问起:“那个喜欢吃桂花糕的小伙子,怎么没来过了?”
她总是笑着岔开话题:“他忙着学习呢,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说这话时,她会想起周延解物理题时专注的侧脸。
那时的他,眼里有星星,有银杏叶,有雪人,而现在,他的眼里大概只有公式和定理了。
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林微言从夏令营回来,在小区门口遇见了周延。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黑色双肩包,比去年高了些,肩膀也宽了,只是额前的碎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少了点少年气,多了几分沉稳。
“刚回来?”他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提着个纸袋,“去你家找过,外婆说你参加夏令营了。”
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嗯,今天刚结束。”
“给你带的。”他把纸袋递过来,里面是两本物理竞赛辅导书,扉页上写着“赠微言,望学业进步”,落款是他的名字和日期,“知道你物理一直不太好,这两本书例题很详细。”
她接过书,封面的塑料膜有点烫,像他当年汗湿的球衣。“谢谢,不过我可能用不上了,”她小声说,“我打算学文科。”
周延的表情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笑:“挺好的,你语文一直很好。”
蝉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香。
他们站在树荫下,像两棵沉默的树,中间隔着去年秋天落下的梧桐叶,和今年冬天没化的雪。
“什么时侯走?”林微言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后天。”他说,“去北京参加一个提前批的衔接课程。”
“哦。”她低下头,看着书脊上的“力学”两个字,“那……一路顺风。”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你也是,好好准备高考。”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林微言突然想起《百年孤独》里的另一句话:“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握紧手里的书,指腹在“赠微言”三个字上轻轻摩挲,突然觉得,有些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