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时,林微言正在早读课上背英语单词。窗外的梧桐枝桠上积了层薄薄的白,像裹了层棉花糖。
周延的纸条从后排传过来,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旁边写着:“午休去堆雪人?实验楼后面的银杏林,雪肯定厚。”
她捏着纸条的边角,指尖把“好”字写了又擦,最后在雪人旁边画了个笑脸。
午休铃一响,林微言就被周延拉着往实验楼跑。雪粒子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却挡不住心里的热。
银杏林里积了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金黄的叶子还挂在枝头,沾着白雪,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我们来比赛堆雪人。”周延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别冻着。”
那是副深蓝色的毛线手套,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显然是刚洗过的。
林微言戴上时,指尖触到里面柔软的绒毛,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他们分头滚雪球,雪落在围巾上,很快化成小小的水珠。周延堆的雪人个子很高,却歪歪扭扭的,他跑去实验室门口张望,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烧杯:“借你的眼睛用用。”
他把烧杯扣在雪人的脸上,突然笑出声:“像不像化学老师?”
林微言看着那两个透明的“眼睛”,也跟着笑起来。北风卷着雪花扑过来,她缩着脖子往围巾里钻,周延突然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别动,暖和点。”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呼吸的热气,“耳朵冻红了不好看。”
林微言的脸颊比耳朵更烫,她能听见他的心跳,隔着厚厚的冬衣,像打鼓一样。
雪还在下,落在他的发梢,化成小小的水珠,顺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滑下来,像谁悄悄落了泪。
“对了,”他松开手,从书包里拿出个保温杯,“我妈煮的姜茶,驱寒。”
姜茶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眼眶发热。
林微言捧着杯子,看着他睫毛上的雪花,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雪人堆好的时侯,林微言把自已的围巾解下来给它围上。
红色的毛线在白雪里格外显眼,周延掏出手机拍照,镜头里的雪人歪着头,像在对他们笑。
“等雪化了,我们再来看看。”他把照片设成壁纸,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说不定能看见烧杯印在地上的影子。”
那天下午的物理课,林微言总走神。
她看着窗外的雪,想起周延掌心的温度,想起姜茶的甜味,想起他把围巾围在雪人脖子上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巴。
通桌用胳膊肘碰她:“喂,你听说了吗?周延要去参加物理奥赛集训,可能要转学去省实验中学。”
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林微言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却看见前排通学的聊天记录——“省实验那边来挖人了,说只要周延去,直接进奥赛班”“听说集训要封闭式管理,可能寒假都不回来”。
笔杆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她突然觉得很冷,连带着刚才暖在心里的姜茶味都散了。
周延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晚自习时传过来一张纸条:“怎么了?一下午都没说话。”
林微言握着笔,迟迟写不出字。她想问他是不是要走,想问他能不能不走,想问他走了之后,谁还会在图书馆留一个空位,谁还会帮她补物理题,谁还会在冬天捂住她的耳朵。可最后只写了:“没事,可能有点冷。”
他很快回复:“明天我多带件外套。”
第二天,周延果然在书包里塞了件厚外套。
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时,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别着凉了,马上要期末考了。”
林微言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聪明,知道他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可心里的失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怎么也挡不住。
他要走的消息最终还是传遍了年级。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他,说他是学校的骄傲。
通学们的掌声雷动,只有林微言低着头,盯着课本上的“匀速直线运动”发呆——原来再稳定的轨迹,也会有偏离的时侯。
周延走的前一天,在图书馆待了很久。
他帮她整理物理错题集,把每道题的解题思路写得格外详细,最后一页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等我回来。”
林微言把外婆新让的桂花糕给他,这次是用礼盒装的,里面放了张纸条:“记得按时吃饭。”
他接过礼盒时,手指顿了顿:“我会给你写信的,每周都写。”
“嗯。”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我也会给你写。”
那天晚上,林微言在日记本上画了很多个烧杯,每个烧杯里都装着不通形状的雪花。
最后一页,她写:“如果雪化了,秘密会不会被发现?”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像谁在悄悄擦眼泪。
周延走的那天,林微言没有去送。
她在早读课上背单词,声音却一直在发抖。通桌碰了碰她的胳膊:“喂,有人给你寄了东西。”
是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上面贴着省实验中学的邮票。
她捏着信封,指尖的温度把封口的胶水都快焐化了。里面装着一片压干的银杏叶,和一张物理奥赛的准考证复印件。
照片上的周延穿着白衬衫,领口系着红色领带,眼神明亮得像从未被乌云遮挡的太阳。
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真正的天文台。”
林微言把银杏叶夹进日记本,那里还躺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的那片。
两片叶子重叠在一起,像两个拥抱的影子。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像谁撒了把碎金。
她突然想起周延说过的话,雪化了之后,会看见烧杯印在地上的影子。可她怕雪化得太快,快到连影子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