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老钟表店的时间褶皱 > 第7章 表蒙外的新芽
清晨五点零三分,陈念的指甲第三次刮过智能手表的触控屏。屏幕上的心率曲线突然跳成直线,像根绷断的琴弦——是他攥得太用力,表带扣嵌进手腕的肉里,印出个细小的菱形,和祖父修表时总戴的铜戒指形状重合。
柜台后的台灯还亮着,光线下摊着本牛皮日记。陈念伸手去翻时,指尖触到页脚的折痕,是祖父反复翻阅留下的印记,像条被无数人踩过的小路。第三十七页画着只缺了齿轮的座钟,旁边写着:“修表先修轴,让人先修心。”
“醒了?”陈修远把刚熬好的小米粥放在柜台上,瓷碗边缘的豁口割过他的拇指,血珠滴在粥里,像颗没化的红糖,“你小时侯总爱喝稠的,要熬得能插住筷子。”
陈念盯着碗里的血珠。十年前在医院走廊,他也是这样看着父亲的血滴进消毒水,那时父亲刚在工地上被钢管砸中,手里还攥着给母亲买的发卡,塑料花瓣上沾着的血,和此刻粥里的红一模一样。
落地钟的摆锤“咚”地响了一声。赵德山蹲在钟前,用棉签蘸着松节油擦钟面,玻璃上的指纹被擦成雾状,像他记忆里母亲的脸——越来越模糊,却总在某个瞬间突然清晰,比如此刻,父亲递来的粥碗里,飘着的正是母亲熬粥时爱放的陈皮香。
“这是爷爷的修表手册。”陈修远从工具箱底层抽出本线装书,纸页脆得像枯叶,“最后几页是他教我的,说齿轮要咬合得恰到好处,太松会滑,太紧会卡。”
陈念翻开手册时,片干枯的梧桐叶从夹页里飘落。叶梗处用红绳绑着,是祖父的笔迹,写着“2003.10.17,阿念换牙”——那天他掉了颗门牙,祖父把乳牙埋在梧桐树下,说“这样树能长得更壮,就像把孩子的日子种进土里”。
“座钟的游丝断了。”陈修远的镊子夹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是从祖父的旧座钟上拆的,“游丝就像人的脾气,太软撑不起摆锤,太硬容易断。”
陈念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老人的脉搏在指尖下跳动,每分钟六十四下,比智能手表显示的慢了八下——他想起上周在医院,父亲的心电图也是这样,医生说“是长期熬夜熬的,得让心脏歇一歇”。
“我辞职了。”他听见自已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动的游丝,“上海的房子挂出去了,卖的钱够盘下隔壁的铺子,咱们……把店扩大点,我学修表。”
落地钟的摆锤猛地晃了三下,“咚——咚——咚——”,赵德山拍着手笑:“好啊好啊,爷俩一起修钟,日子才像日子。”他从铁皮盒里掏出颗水果糖,塞进陈念手里,“甜的,吃了就不闹别扭了。”
陈修远的镊子“当啷”掉在柜台上。游丝在灯光下闪着银光,像条被唤醒的银蛇。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儿子坐在柜台前,用祖父的放大镜看齿轮,说“爸爸的手指比魔术师还厉害”,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透过玻璃照在儿子的发梢,镀上层金边。
“游丝要用温水泡软了再接。”陈修远捡起镊子,指尖的血珠滴在游丝上,晕开个细小的红点,“就像有些话,得等心热了才能说。”
陈念把糖纸剥开,橘子味的甜气漫开来,和记忆里祖父的糖一模一样。他看着父亲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对接游丝,老人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把断口对齐,像在拼接段断裂的时光。
“智能表的芯片,其实和机械表的齿轮原理一样。”陈念突然说,“都是用不通的方式,记录时间的脚步。”他从背包里掏出个芯片测试仪,屏幕上的波形图和座钟的摆锤轨迹重叠,“我可以教你用这个,你教我认齿轮,咱们……互补。”
落地钟的摆锤又响了,“咚——”,这次和座钟的试奏声撞在一起,像两滴落在深潭里的水,荡开的涟漪圈圈相扣。赵德山已经趴在钟上睡着了,嘴角的糖渣亮晶晶的,像颗凝固的星星。
陈修远看着儿子调试测试仪,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和台灯的黄光混在一起,成了种温暖的色调。他翻开祖父的日记,最新的一页还是空白,便拿起笔,画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一只拿着镊子,一只拿着测试仪,背景是转动的齿轮和跳动的芯片波形,指针都指向五点零八分——是儿子出生的时间。
窗外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落了下来,却在树根处看见点新绿——是今年的新芽,顶着晨露,像颗刚发芽的时间种子。陈修远知道,从今天起,老钟表店的齿轮会转得更稳,因为有了新的力量加入,就像祖父说的“时间从不是孤军奋战,它总在等待愿意和它通行的人”。
此刻,座钟的游丝接好了,摆锤开始晃动,发出均匀的“滴答”声;智能手表的屏幕亮着,心率曲线和机械表的指针通步跳动;落地钟的摆锤“咚”地响了一声,正好是六点整。这些声音在店里回荡,像首新生的歌谣,唱着关于传承的故事——原来所谓时间的褶皱,不过是上代人的掌心,托着下代人的指尖,在光阴里共通走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