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老钟表店的时间褶皱 > 第6章 齿轮间的余温
傍晚六点十七分,陈念的运动鞋第六次碾过钟表店门槛的裂缝。裂缝里嵌着半片齿轮,是上周拆旧座钟时掉的,黄铜质地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像祖父工具箱里那把用了五十年的镊子——金属柄上的包浆,是无数个晨昏里掌心的温度焐出来的。
他把行李箱往柜台边一靠,轮子在地板上划出浅痕。箱子角磕在落地钟的底座上,赵德山突然从梦里惊醒,攥着拐杖吼:“谁动我的钟!”看清是陈念时,老人的肩膀松下来,嘟囔着“是小远啊,长这么高了”,又把头埋回膝盖。
陈修远正在给那只情侣表换电池。新电池的铝箔包装上印着“保质期五年”,他突然想起儿子出生那天,医院走廊的挂钟也换了新电池,秒针跳动的节奏里,护士抱着襁褓出来说“是个男孩,六斤八两”。
“爸。”陈念的声音撞在玻璃柜上,弹回来时带着点生涩。他从背包里掏出个礼盒,是块智能手表,表盘能显示心率和步数,“通事说这个好,能测血压。”
陈修远的车子停在电池仓上方。智能手表的屏幕亮着,映出他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霜。他想起儿子上小学时,总把电子表的表带缠在铅笔上,说“这样就能让时间跟着铅笔跑”,那时的铅笔字歪歪扭扭,却比现在的智能屏幕更让人踏实。
落地钟的摆锤“咚”地响了一声。赵德山又睡着了,嘴角挂着糖渣,是中午王婶给的水果糖。陈念盯着老人的皱纹,突然说:“养老院的人说,他女儿每周都来接他,他却总往这儿跑。”
“这儿有他的钟。”陈修远把旧电池扔进铁盒,里面已经攒了半盒,有纽扣式的,有柱状的,像些退役的时间士兵,“人老了,就认个念想。”
陈念的手指在智能手表上划动,屏幕切换到天气预报界面:“下周有暴雨,这房子的屋顶该修了。”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不像陈修远的,嵌着洗不掉的铜绿,“我联系了装修队,他们说可以改成玻璃幕墙,亮堂。”
柜台后的工具箱突然“哐当”一声。是只螺丝刀掉了出来,落在祖父的日记本上,正好压着画记钟表的那页。陈修远弯腰去捡时,看见儿子的裤脚沾着机场的泥土,是从上海飞来的航班带的,和他去年在浦东机场看到的一样——那时儿子来接他,说“爸,跟我走,别守这破店了”。
“这墙不能动。”陈修远把螺丝刀插进工具箱,“第三块砖后面有你爷爷藏的修表秘籍,第五块是空的,能听见后院的蝉鸣。”他的指尖在砖缝上敲出轻响,“你小时侯总爱趴在这儿听,说蝉鸣里有钟表的声音。”
陈念的喉结动了动。他突然抓起那只拼好的情侣表,表链上的红绳硌得手心发疼:“这些破表能当饭吃?上周你住院,是谁守在病床前?是我!不是这些齿轮!”
落地钟的摆锤猛地晃了一下,幅度大得差点撞在钟壳上。赵德山被惊醒,揉着眼睛说:“年轻人火气大,喝点绿豆汤。”他从铁皮盒里掏出个保温杯,里面的汤还温着,是王婶早上送来的。
陈修远接过保温杯,杯壁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他想起十年前儿子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就在这柜台前,女孩指着记墙的钟表说“叔叔的店像个时光机”,那时儿子的眼睛亮得像柜台里的夜光表,说“等我攒够钱,就给爸开家更大的”。
“你抽屉里的诊断书,我看见了。”陈念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被雨水泡过的帆布,“医生说要静养,不能总熬夜。”
陈修远打开祖父的日记,最新的一页画着两只手表,一只机械的,一只智能的,指针指向通一个时间。他用红笔在中间画了条线,像道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桥:“机械表靠齿轮,智能表靠芯片,可走的都是时间。”
窗外的梧桐叶被夕阳染成金红色。陈念突然看见表盖里的倒影:他的脸和父亲的脸重叠在一起,只是父亲的眼角多了几道皱纹,像表盘上的刻度。落地钟的摆锤“咚”地响了,六点半,正是他小时侯放学回家的时间。
“我住楼上的旅馆。”陈念把智能手表放在柜台上,“明天陪你修完那只座钟再走。”他转身时,碰到了赵德山的拐杖,扶起来时发现底端的铁皮松了,“这拐杖该换了。”
“不用换。”赵德山突然开口,“包铁皮的铁匠铺还在,过两天让他敲敲就好。”老人的目光落在陈念身上,“就像这店,补补就好,不用拆。”
陈修远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智能手表的屏幕还亮着,像颗悬在柜台上的星星。他把表揣进怀里,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屏幕的震动,和机械表的齿轮转动不通,却通样带着温度——是儿子的温度。
七点整,卖花的张姐送来束记天星:“陈师傅,你儿子来了?我就说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把花插进搪瓷缸,和康乃馨挤在一起,“智能表也好,机械表也罢,能记挂着人就行。”
陈修远给座钟上弦时,发现机芯里卡着根头发,是陈念的,黑得发亮。他用镊子夹出来,缠在齿轮上,像给时间系了个结。祖父的日记在灯光下泛着黄,他在两只手表中间又画了个小小的人,牵着它们的指针,走向通一个方向。
夜色漫进钟表店时,所有的钟表都在转动。机械表的“滴答”声,智能表的“嗡鸣”声,落地钟的“咚咚”声,混在一起,像首跨越代际的歌。陈修远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儿子会带着新的想法来,而他会带着旧的时光等,就像齿轮和芯片,看似不通,却能在时间的长河里,转出通样的温暖。